四
思思那晚回得很迟,从来没有过的。舞女虽然生活与常人不同,也总有自己的规律,但她那晚一反常规。
我在她开门时看表,凌晨三点。她去洗澡,没有看影碟,脚步沉重地回了房间。我知道有事情发生了。
早上我在卫生间里看到她穿出去的新衣服,白色的裙子上血迹已经开始发暗。
我走过去轻轻叫她:思思,你怎么样?
没事。她说。
于是我不再问。
她有好久不能外出,左眼高度充血,脸颊红肿,无法见人。她似乎并不在意,淡淡的,只托我租碟片给她来,整日在家里看恐怖电影。我每天下班,屋子里总是幽灵出没的音乐或女人绝望的尖叫。我说思思,你一个人看,不怕吗?
她的笑容在肿胀的脸上变得怪异,她说:这没什么可怕,你知道什么最可怕吗?
我本来想回到房间里去的,就停住了,听她讲。
她只说一个字:穷。
我想了会,对她说:有个女作家写过一句话。
什么?
要么有很多很多的爱,得不到的话,就要有很多很多的钱。
她大笑,笑过了说:原来有学问和没有学问的女人想法都一样。
我也笑了。
电视里一个女子叫了一声,忽然一切静止。
怎么了?我问。
被她老公吃掉了。她告诉我:他是个魔鬼。
我站定了,有凉气从脊柱缓慢爬行。
李再来电话的时候,我说:你会吃人吗?
他说你什么意思?
我快找不到原来的我了。
他笑了:我在引导你进步。
好吧,进步。我说。
我很久睡不着。睡着了,一道题摆在梦里:要自我还是要丈夫?我选A选B,犹豫不决,大声向考官询问可不可以多选,考官狞笑:想得美,只许单选!
我头疼不已。
思思后来厌倦了看电影,她开始在网上聊天。我看到她的桌面日新月异,然后一天,墙纸变成海,各种各样的海上景色,层出不穷。
她说是个海员发给我的,他是引航员。
我并不知道海上航行引航员有什么意义,我只知道船长神气活现。
他的工作很重要。思思认真地:就是开船。
我笑:的确重要。
思思伤好之后,没有再去跳舞。她害了新的病。她整日长在电脑前,时而神情激越,时而失魂落魄。苍白的脸上有潮湿的红,眼睛里有火焰暗暗燃烧。
她迅速瘦下去。
原来谁都可能认真,不管她曾经怎样轻视生命。
如果可能,谁不想在阳光下生活?
她忽然变得愿意同我亲近。
他的名字叫船长,但他不是船长,那是他的理想。我的室友穿白色纯棉睡裙对我说。
哦。我看着这个女子,注意到她的衣服换得更频。
他打字很快,喜欢穿耐克鞋,吃辣的东西。她说:我打算报名参加烹饪班。
她停顿,喝水:他的家乡很美,有一条着名的河。他比我大四岁。
思思,这个不知见过多少男人丑态的女子,终于还是被男人迷住。
他人怎么样?我问。
她傻傻笑:对我好极了。
我侧过头,想到当初,自己也是一般的沉到海底。
阳光很强,我拉上窗帘,思思在影子里坐着,美丽得让我想起人鱼雕塑。
我说:思思你是个漂亮的女孩,你会幸福的。
思思笑,她说我们都会的。后来她又说:他准备带我去看海,我还没有看过大海。
有情人漫步沙滩,的确浪漫。
他要休假了,很快会来。思思说。
她开始等他。期间不停买衣服。
你可以开个时装店了。我提醒她。
她笑。酒喝得更厉害。烟却戒掉了。
他不喜欢女孩子抽烟。思思说。
我剪掉开败的花。他会更不喜欢女孩子跳艳舞。思思一小时换十件衣服,也变不成别的女子,她和那个跳舞的思思还是一个人。
但是思思也许觉得她能变。
最好的就是掩盖,大概她早就想到。或者离开也是好办法,斩断一切同往事的联系。
也许我会说服他去西藏。思思在某天夜里爬到我的床上做梦似的说。
我说:好象不太容易,西藏并不需要船长。
思思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指很凉。然后她告诉我她的胸口疼。这里。她指着心前区:很疼。
我说思思,你该去看医生还有好好休息。
她静静地哭了。
爱情就是深夜里为一个人心疼,真的疼痛。只是这种疼要人珍惜才有价值,不然就是伤。
思思把所有的演出服装进垃圾袋扔掉。她真的学习烹饪,每天餐桌上都是她的手艺,她很高兴我这个食客给她意见。可惜我口味偏淡,对辛辣难以欣赏,使她失望。
我该找个工作。她说:随便什么都好。
她这样说,也这样做。迅速在超市里做起服务小姐,并准备好随时辞职同船长去看海。
李说:她从良了,不容易。
不要用这种口气。我说我不喜欢。
又不是说你。他说:你越来越怪了。
我说李,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什么?他问,没有停止打游戏。
我看着他,慢慢说:我想你追求的东西并不是我想要的。
哦。他眼睛没有离开屏幕。
我不过想过平凡的日子。我继续:自由,快乐就可以。
他不出声,我就不再说话。
终于他打完一局,转过头来:你的意思我明白,可你不想生活得更好吗?难道不思进取的男人你才喜欢?
如果你不变,随你进取,但是你已不是你了,我也快不是我。
他笑:逢迎恭维是生活基本之道,商业社会要想进步必须手段,不然谁会注意你,你难道不明白?
那么做人又是为什么?我说:是为了你所谓的进步还是为了开心?
傻子。他说:没钱没地位还有什么开心?
我低头想了一下,走到阳台上去看花,看了一会,觉得心里淡得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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