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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边塞民风较京城开放,所以若在大街上看到女追男的画面,也不用太惊讶。

    坐在街边一间简陋茶寮的明阳柳,捧着一杯粗茶,津津有味地看着那粗犷汉子被一娇小女子追得慌乱急逃。

    齐伯依旧面无表情的陪在她的身边。

    「哈,我想到一个酒名,十分有趣喔。」

    「什么?」通常能被小姐称之「有趣」的名字,会令人傻眼。他做好心理准备再洗耳恭听。

    「逃之夭夭,清香可口,香气扑鼻,闻之心旷神恰,饮之后劲绵长。」

    齐伯忍不住睨了笑眯了眼的主子一眼,她大概又想到歪路上去了,瞧她笑得一脸奸相。

    「齐伯,我们回去吧。」

    「嗯?」

    「我想到怎么把逃之夭夭调配出来了,走。」她兴奋的跳起来,迳自出了店门。

    齐伯在后面结了茶钱,这才追着她而去。

    小姐这想到就做的急性子真让人无语。

    明阳柳回到将军府后,一头埋进了酒窖里。

    从军营回来的殷武杰一听妻子待在酒窖里已经大半日,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

    前日,一时兴致不错,跟她喝了几杯,结果喝得有六分醉意的她居然当众调戏了他,让一干手下吓得掉了下巴。

    他来到酒窖,发现才一走近,就闻到一股清香甘冽的酒香,让人酒虫蠢动。

    而他一身浅紫衣裳的妻子,站在几个大酒缸中间,手中捧着一只小酒坛,鼻间凑在坛口一脸满足地嗅着。

    「逃之夭夭,多好的名字。」

    「柳儿,在做什么?」

    他的轻唤让她惊喜的回头,捧着小酒坛的跑了过去,「喏,尝尝看,我新调配的逃之夭夭。」

    「逃之夭夭?」这名字真够怪。

    「味道很好哦。」

    他笑着接过,浅尝了一口,惊喜的瞪大了眼,果然味道很特别,让人回味再三,欲罢不能。

    他想再多尝两口的时候,已被她快手快脚地抢了回去,像宝贝一样搂在怀中,转头吩附,「齐伯,我们找个大酒缸去。」

    于是,他这位大将军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妻子将美酒自眼前挟带而去,只留他在原地嗅着空气中的酒香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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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之夭夭」四个宇以简单浑厚的线条书写在一块木脾上,接着再挂到酒坊上。

    看到这酒名,说实话,还真有种逃之夭夭的冲动。

    但酒坊在开门半个时辰后,店中的十大江逃之夭夭便被抢购一空。第二天,酒坊门口竖了个牌子——逃之夭夭每日限卖三十斤。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殷武杰忍不住问。

    明阳柳一边忙着调配手上的酒槽底料,一边分神回答,「这酒后劲太大,我怕酒客喝太多对身体不好,我再勾兑另一种酒,使两者可以互补就完美无缺了。」

    「你手上的是什么?」

    「酒槽。」

    「你不是说要勾兑?」

    「这酒我打算酿来当爹的寿礼。」

    「这是什么酒?」

    「它叫福寿绵长,绵软可口,酒味清淡,适合养生。」

    「对酒,你的确有很高的天赋。」新酒花样推陈出新,让人眼花撩乱。

    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侧头想了下,自语道:「其实酿一坛情比金坚也不错。」

    殷武杰才刚刚面露喜色,就被她后面的话给打击到了。

    「金兰公主一定会喜欢。」

    「你打算送一坛情比金坚给金兰公主?」声音忍不住有点抖。

    「嗯,还在想。」她带点苦恼地歪头,「上次的事多少有点对不住她,情比金坚正好可以向她表达一下我们的友情是牢不可破的。」

    情比金坚,可以用来如此解释友情的吗?

    不知道金兰公主知道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柳儿,难道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并不太适合拿来表示你们的感情深厚吗?」

    听丈夫这样说,明阳柳很是认真的歪头思考了一下,然后眨着自己那双明亮妩媚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地说:「可是,我还是认为情比金坚这个名字很不错啊。」

    「可是,情比金坚这个词应该是用来形容男女之间的感情。」眼看姑爷深受打击,一脸挫折的郁闷样,基于同情齐伯忍不住开口声援。

    「比金子还坚固的感情,同性之间也一样存在的。」明阳柳表情认真的说。

    齐伯摸摸鼻子,自动消音。通常在小姐认定一件事的时候,就表示没有转圜余地。

    数月之后,一辆载着美酒的马车,晃晃悠悠的出了边城,朝庆国国都而去。

    本该是美事一桩,然后,事情的演变却急转直下——

    金兰公主饮了情比金坚后,中毒了!

    此事非同小可,得到消息后的殷武杰返家,考虑着该如何启口。

    但明阳柳是如何的冰雪聪明,她发现丈夫欲言又止的模样,马上察觉有事。

    「什么事,说吧。」她主动开口。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的酒,金兰公主收到了。」

    「酒出问题了吗?」她马上联想到。

    「是的,金兰公主中毒了。」

    「果然是大问题。」她无奈苦笑。怎么又跟政治扯上关系了呢?难道嫁个将军这就成了无法避免的宿命?

    「不仅如此,同时中毒的还有几个皇子。」

    「我觉得自己被扣了一顶很大的帽子。」

    「戴得舒服吗?」

    「真高兴你还有心情开我玩笑。」

    「苦中作乐罢了。」他也苦笑一记,眉宇间难掩担忧。

    「你抬头看天。」

    「嗯?」他不解。

    「天还没塌。」

    「……」是他小看了妻子的承受力。

    明阳柳还有但书,「何况就算塌了,也是先砸高个儿的。」

    殷武杰挑眉。

    「明显你要比我高嘛。」她公布答案。

    「那句话送还给你,」他忍不住笑了,「真高兴你还有心情开我玩笑。」

    她耸耸肩,「不管怎么说,我还有个夫婿可以依靠,遇到这种严重的事情,你一定会帮我想办法的不是吗?俗话说男主外,女主内,明显的男人就是用来顶缸的啊。」

    看着妻子理所当然的表情,殷武杰忍不住眼角微微抽搐。

    她的反应跟他预料的情形差太多,没有慌乱,没有惊恐,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般,镇定而理性。

    「将军大人,与其担心我会慌乱无措,不如赶紧将心思放到如何解决这个危机上吧。」

    「你认为是危机吗?」剑眉一挑,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又如何认为?」她不答反问。

    「危机或许就是转机。」

    「好一句危机就是转机。」她抚掌叫好。

    「两国胶着的战事或许会拨云见日。」他沉吟后道。

    「噢,」她思绪也转得极快,「如何个拨云见日法?大战一触即发还是物极必反?」

    听到妻子这么问,殷武杰心头担忧顿时一扫而空,她的聪颖和沉稳,证明她完全能胜任靖边将军夫人这个身分,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明阳柳面上保持微笑,压下内心的不安不叫他看出半分来。临危更需冷静,此时此刻她需要做的就是镇定,稳定他的心绪,让他无后顾之忧。

    不论事情最终怎么发展,至少他与她并肩同行,夫妻原本一体,祸福与共,荣辱相随,他不弃,她也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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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那边快马加鞭的传来一道圣旨。

    殷武杰不在府中,是明阳柳接下的。

    他在校场中接到消息后立即回府,一踏入客厅,便看到坐在椅中的妻子和站在她身边的齐伯。

    「柳儿,圣旨说些什么?」

    齐伯帮主子回答,「皇上让小姐去庆国。」

    「什么?」殷武杰面色一沉,「宣旨的人呢?」

    「已经回去了。」

    「柳儿……」

    明阳柳仍旧没有应声,只是将一直拿在手里的圣旨轻轻放到一旁的几案之上,起身朝外走去。

    见妻子这个样子,殷武杰不由得面露忧色,急忙跟了上去。

    不弃?不离?

    她抬头看天,红日正当中,灿烂耀眼,但这热力到不了她的心底,她感觉到自己好像遭到冰水浸泡一样的冷。

    当初,是这样一道圣旨,让她不得不出阁嫁为人妻,如今也是一道圣旨来,她就得像昭君一股出塞去——还好不是和番。只是这一去,她怀疑是否还有归期。

    一双大手从身后按上她的双肩,殷武杰沉稳温润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不要担心,一切交给我。」

    「这是圣旨。」她忍不住提醒他。

    「我知道。」他很淡定。

    「我们不能轻率行事,这关系到两国之间的关系。」她轻叹一口气。

    「但是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让你去。」为臣要尽忠,为夫要尽责,滔天的大祸有他顶着,不能让娇弱的妻子独自承担。

    「你又能做什么呢?」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我们马上进京,请皇上收回成命。」

    她摇摇头,「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没试过怎能肯定就一定不可能?」

    「你不要因为我而失了冷静。」

    「你是我的妻子啊。」他会担心是很自然的事。

    「可是,你不单单是我的丈夫,你还是这边关守将,你若失了冷静,就会让人有机可趁。」

    殷武杰看着她,她也平静的回视。

    半晌之后,他才不甘愿地道:「难道我就只能这样看着你奉旨离去?」

    「是啊,就这样看着就好。」

    「你为什么不哭不闹呢?」她越是这样体贴、明事理,他越内疚、越自责。

    「哭闹很难看。」她笑。

    「怎么会难看呢?我家娘子是大美人。」知道她不想他担心,所以他配合着她调侃道。

    「那现在这个美人得离开你了,你会不会担心?」

    「当然会,」他一本正经的看着她,很严肃地道:「记得到了那边一定要跟别的男人保持一丈以上的距离,否则小心本将军冲冠一怒为红颜,到时候领着大军打过去就不好看了。」

    「是、是,奴家一定会小心谨慎,不让大将军有机会发飙抓狂,形象全失。」

    「你呀……」目光落向远方,他不禁暗问:皇上,您究竟是何用意?

    依偎在他宽阔的肩头,微阖上的眼睑遮掩她眸底的情感,此时此刻,她只想好好记得依靠在他怀中的感觉,或许这是最后一次……

    终究忍不住蓦地冲上鼻间的酸楚,她捉紧了丈夫的衣襟,脸深深埋入他怀中。

    「冷吗?」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他低头问。

    「嗯。」

    「回屋里去吧。」他一边说一边解下自己的大氅,为她披上。

    他的厚氅披在她身上,益发显得她娇小柔弱,也让殷武杰的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她这般柔弱的身子却被卷进诡谲难测的政局之中,是他没有照顾好她。

    想到这里,他眼中闪过愧疚之色,「是我一时大意才会让你陷入如今的困境,对不起。」

    「我不是没怨过你,」她抬起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可是,我们得承认一件事。」

    「哦?」他剑眉轻扬,等她下文。

    「自从你接到我的绣球,并且没打算归还的时候,我的命运就已经牢牢的跟你绑在一起了。人家说,夫有千斤担,妻挑八百斤,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她故意叹了一口气,「现在我一定挑了不只八百斤。」

    殷武杰也只能苦笑回应,拥着她道:「是呀,所谓能者多劳,偏劳娘子,为夫也于心不忍啊。」

    「既然于心不忍,那你打算怎么做?」

    「这是个好问题……」他摸着自己的下巴,状似思考。

    「需要考虑那么久吗?」她娇嗔道。

    「……」

    「真的需要那么久?」竟然还敢真的考虑起来呢!

    他笑着抓住她伸向自己腰侧的手,「我只是在想,我如果迟疑的话,娘子你的手会不会扭上我的腰而已。」

    「噗。」明阳柳乐了。

    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齐伯,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家小姐无论在什么样的处境,总是有办法让人轻松起来,而他们这位姑爷也不遑多让,倒真是一对绝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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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的天气并不好,呼呼北风中夹杂着一两片鹅毛般的雪花,天际的云也十分低沉的,让人觉得很压抑。

    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出行的好日子。

    可是,明阳柳却不得不起程。

    收回眺望远处的目光,她回望身后,边城依旧矗立,千百年来,不管经历多少战争洗礼,始终屹立不摇。

    「路上小心。」

    看着身边的人,她微微一笑,「你也小心,天气寒凉,夜里要注意加衣。」

    「我知道,」殷武杰握住她的手,认真且严肃的盯着她的眼道:「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不管情况再怎么糟糕,你都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她知道他的意思,他要自己珍重生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活下去。

    「你也万事小心。」

    呼啸的北风从身边刮过,卷起她的裙裾下摆,让她的身形微微打颤。

    他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将所有的担心与眷恋都交付在一拥之中,然后猛地推开她,背过身去。

    「走吧。」

    低沉压抑的声音很快便淹没在凄厉的北风中。

    抿了抿唇,明阳柳再看一眼他的背影,转身登上北去的马车。

    马车驶离前,殷武杰还是忍不下担忧的交代,「齐伯,万事拜托了。」

    齐伯淡然却坚定的声音响起,「我不会让小姐有事的。」

    然后是车轮辗过沙石地面的声响,一声声都似从他的心上辗过,轧得他生疼。

    一直到马车声再也听不到,殷武杰却始终没有转过身去看一眼,他怕这一看,他会不顾一切的追上去,这是身为边关守将的他不能做的事、不应该做的事,却是他身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最应该做的事。

    「将军,夫人的马车已经看不到了。」士兵小声禀告。

    他没有说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大步朝城门走去。

    士兵看在眼里也不禁摇头叹气。将军不回头是怕看到夫人难过,夫人不回头是怕将军担心,两个人都为对方着想,看在他们外人眼中,只觉得心酸。

    边关风雨实在太折磨这对有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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