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10】精打细算的秀才
春夏之交，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连绵了数日，把眼看着就要干涸的河床给填得奔腾不息，地里恹恹的粮食蔬菜也在这几日喝足了水份，起了疯狂的长势，柳树枝条上覆满的灰尘被洗涤得绿意盈盈，与各种顽强存活下来却被百姓扒光了叶子当食物的榆树相比，风姿绰约了可不是一星半点。
“我们这里终于是下够了雨，也不知其他地方有没有这幸事。”
茶铺子里的老人家们，三三两两地轮流着来铺子里领茶水吃食，聊天说话，一个个额上的褶子都浅了许多：“我们这里，听说是整个州府情况最好的，别的地方，从去年起就已经是拖家带口的投亲靠友去了，也有些来到我们县城的，哎，这日子，过得是战战兢兢的啊！”
“我们有什么战战兢兢的？”一位杵着根树枝简易拐杖的老人走过来，用微微颤颤布满老年斑的枯瘦大手抖抖索索地撕着馒头喂进嘴里：“虽说是家徒四壁，可每日里都能来李家茶铺子里吃上一顿，怎么也饿不死咱们这些老不死的；大姑娘说了的，只要她在咱们村，铺子还开着，咱们就能一直吃到咽气儿的那一日。”
孙伯在一旁帮这位村中年纪最长的老人面前的木碗里添了一些茶水，又坐下来把自己的那一份递到了两个一身邋遢的小乞儿手里，他一顿不吃也没啥，晚上回家再做来吃就行了，可这里越来越多的乞丐，着实有些让人觉得心堵。
倒不是这衣衫褴褛的人儿些在这里让李家几个铺子的客人觉得有碍观瞻了，而是，这大家都是人，很多原本都是有吃有住的穷人家，可这旱情一持续，离乡背井的人就多起来了，让人心里发酸啦。
李家老爷这一见着，刚开始还能施舍那些个老的幼的一些吃食，没几日就让人远远的撵开了去；这日日聚集起来的乞丐们，都快有饿死在他家门外的了。
幸好这时候李家的大姑娘梦凡终于是在完成了饲养春蚕这事儿后，匆匆了解了一下情况，又去找了赫连老爷子一起，让里正出面，把她家那山壁下的公告处变成了一个现成的施粥棚子，每日里熬那么一锅粥给人吃。
她也不是完全的依照以前那些施粥的人的法子，而是她出粮食，比如粗米、苞米、南瓜、红苕等能吃的东西，乞丐们自己力所能及的去远处的林子里拣些柴火挖些野菜回来，用以他们的下食。
可这一来，原本在清风观外的乞丐们，就一窝蜂的也闻讯而来了，毕竟这里离得很近。
没两日，远一些在寺庙外乞讨的，也都转了道跑到了这里。
从他们的嘴里听说到，这两处奉行善事的地方，也几乎是让里面的师傅们饿得有气无力纷纷托砵出门化缘去了。
梦凡暗自责备了自己一番，寺庙那里若是不来人，她也可以当作是什么都不知，可是清风观里，毕竟有着自家大哥的授业恩师和一众师兄弟们。
所以，她让凌耀轩和海老六二人各扛了两袋子送到真人面前；自己连面都没去见一下；本来么，她爹也几乎是不让她走出大门了，说是让她学着当一个真正的大小姐。
问题是，她需要学么？她真的有那啥事儿都不管的命么？
这不，韩晓珍进来找芳儿了，说是她爹在外面见着有两个来化缘的年轻和尚，居然一点儿都不布施给人家，还让家里的下人去撵人走，说是让这两个和尚也到那施粥的棚子那里去吃，这……
她不敢说她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也不敢说她爹的做法是错的，子不言父之过！
索性，在两位和尚师傅一脸羞愤地走了之后，她让蓝宝儿拎着个篮子偷偷地跑了去，篮子里，装的是空间仆役们自己做出来的一些吃食，也不外乎是馒头之类的，还有几根泡酸萝卜条。
李明杰丝毫不去看谁都在偷偷的打量着他，他可不是个信徒啥的，他就信自己，好端端的有手有脚的人，凭什么就能不劳而获呢？他有错吗？
他心里还不舒坦呢，无论他怎么捂紧自己的钱袋子，都不得不给那些个媳妇子和少女们把工钱给结算了，因为别人指指点点的太频繁了，他也烦得很，他也是要面子的，他还是个体面的秀才老爷。
只是，您为何就偏偏不在当初约定的日子里发工钱而要别人一次次的上门央求着，他才乐意呢？不知道这是损害自家信誉的事情么？
不过，他也有他的道理，早发晚发他都是要发工钱的不是，你说这些人有没有把他这么一个有头有脸的秀才老爷看在眼里，还一次次的上门来催，烦！
别说是发给短工的工钱了，就算是长工们的工钱，不也硬是给他改到了一个月一结？还一次次的扣除一些给压上了，说是年底一起结算，大家商量了的，都是同意了的，他又没有逼着人答应不是？
这几日他已经吩咐了下去，说是要回家把夫人和儿子给接来，这不，梦凡就带着芳儿给他和四叔预备了一些回家路上的馒头点心鸡蛋，又让人去联系了一辆马车，租来用，可不是买的。
而且，他这一走不要紧，他也不怕谁敢质疑他的决定，想找他女儿诉苦？没用，他把家里的银子全带上了，四月初一，几个铺子的帐也才都给结算了一次。
而明天，他就是打算着要走了的，马车都租好了，明天一早就走，赶在生日的那天回去在家里好好的摆上几桌，这下，身上有钱了，定是要在回家后让一家人好好的聚在一起乐呵乐呵会他这个李家的秀才老爷庆个生的。
“求求您，让小姐出来一下吧！”一个大老爷们，咚地跪倒在守门的周伯面前，不停地磕着头：“咱孩子病了，没钱吃药，求大小姐发发善心，给咱发了工钱吧，求求您了！”
大老爷和四老爷都准备回家去了，每个下面的小管账手里都是一个铜子儿都没有，他也是没有办法想了，院子他不敢闯进去，可也是无奈呀。
“你快起来，有话好好说。”周伯急着去拉人，这要是被老爷看见了，这张三的活计就会没了的，还好，他已经看见梁武成在大围裙上擦了擦手，走过来了。
“张三哥，你先起来吧，跪在这儿像什么话？吵着了老爷，你这工还怎么上呢？”
他梁武成身上就有钱，可是，他不能做主拿出来，因为这是东家下的命令。
“梁大哥，帮帮忙，求您进去给小姐说说吧，老爷这次不给咱发工钱啦，咱的儿子……儿子呀……”
“我让你先起来。”梁武成把脸一板，上前一把扯起泪奔的张三哥。
“小姐以前说话是算数的，可是老爷来了之后，小姐说的，就不作数了，梁大哥，您说对不？”这张三是一个人来的，可他身后闻讯赶来的工匠们，和沿途的行人、铺子里的客人、对面田地里的农人们，就都纷纷地围了上来。
一个个七嘴八舌的：“咱们小姐当家时，从来都是十日一次结算工钱的，现在老爷又说是一个月结算一次，还每次扣下两成，说是过年的时候才发，这都啥事儿啊，谁家不是等着钱用的呢？”
“就是，当初说好的事儿，怎么能够过一个人就全部推翻了呢？”
“哎，当初是谁说的，一个小姑娘家做事儿是不靠谱的，得上面有个老爷夫人什么的才能让我们心安呢，是谁说的？”
“大多是说过这话的，可谁知道会这样呢？谁又知道这李家的老爷是个这样的脾性呢？”
“得了，以前还以为这家是能给吃饱饭又是及时结算工钱的，现在看来，都是虚的，咱这些个靠力气吃饭的，到哪儿不是个做事儿的呀，听说凤凰岭上也在招人，咱这里干脆辞了工，去那儿找事儿做吧，那儿也是十日一次发工钱的呢，还管吃管住。”
这院外的阵仗太大了，里面的主人们都听见了声儿，纷纷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李明杰头一个，出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怒斥：“你们一个二个的，还要不要工钱了？这时辰该是你们休息的吗？还有，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来围着我家门前的，啊？是想干什么呢？”这是要打劫呢还是抢劫呢？渗人！
李明权从镇上回来，进不了门，给堵在了人群外面，有人扭头看见了他，唯唯诺诺地垂了下脑袋，又使劲的朝人堆里钻。
梦凡是从厨房里走出来，她小身板上还捆着一根碎花布围裙，边走边解带子，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如此闹哄哄的？
“小姐，小姐出来了，我看见小姐了，快，咱们退后、退后，分成两排……”
“说呀，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李明杰眼看着自己面前堵着大门的人群忽然间就分列在了两旁，留出个空行来给自己走路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唯一一个没眼力劲的看见老爷他走过来还端端的跪在那儿朝他身后看的张三，以及被他家的工人下人们给推挤到了外缘的其他人。
可是，没人管他是不是口水沫子溅到了脸上，个个一脸希望地望着他身后的小女子，突然，前面排成两行的二三十人爆发出一阵喊声：“小姐，求您给咱们都按时发了工钱吧！”
“小姐，张三哥的孩子需要救命的钱啊……”
都是木有把他们家的老爷看在眼里了，这下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