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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2)

    碧衣少女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像是怕打搅了谁似的,脚步极轻,她是韩门十二婢中的排行第一的韩冰。

    韩秋水缓缓收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才道:“不及在做什么?”

    “回谷主,”韩冰垂下头,恭敬地说,“不及少爷今天一直在勤功房那里练功,之前韩风去请少爷,回来说少爷的韩门七绝掌已经大有所成,今天按谷主的吩咐试演《落阳心经》第一章,不过——”

    “不过什么?”韩秋水皱眉。

    “听韩风说,不及少爷似乎——遇到些麻烦。”韩冰讷讷地说。

    韩秋水一边缓缓点头一边说:“《落阳心经》是韩门武学的最高点,遇到麻烦那是再平常不过了,哪有那么容易就练成?!”停了一停,又问,“楚家那丫头呢?”

    “楚姑娘今天似乎有些不高兴,一个人待着,谁也不见。”

    韩秋水冷淡地哼了声,“她还在为汤九律的事情闹脾气?”

    韩冰把头更埋低了些,不敢答话。

    “不懂事的东西,不过,倒是跟她那风骚的娘一个德行——”韩秋水边说边起身下炕,韩冰急忙赶上几步,帮她穿靴,系好了靴带,扶她下炕。

    “她的功课进展怎么样了?”韩秋水边走边问。

    韩冰低声回应:“今日韩风回话说,楚姑娘的落阳掌仍停在第九招上——”

    “第九招?”韩秋水蓦地停步,皱眉道,“我没记错的话,她的落阳掌练了快三个月了吧,还在第九招?”

    “都是韩冰督促不力,请谷主责罚。”韩冰急忙回话。

    韩秋水不悦地推开韩冰,冷道:“你去,看那丫头在做什么呢?马上带她过来见我——”

    韩冰怔了下,面露难色,“谷主——”

    “怎么了?”韩秋水脸色骤变,看上去竟然有几分狰狞,“她又去碧水寒潭了?还在想着偷偷出谷吗?”

    “楚姑娘她——”

    韩冰话还未说完,眼前一花,院子里已经多了一人,却是一名面貌清秀的白衣少年,向韩秋水深深一躬,“徒儿拜见师父。”

    眼前的人身长玉立,丰神俊秀,韩秋水仔细打量了他半晌,才满意地点点头,“听韩风说你最近功夫练得不错,又精进了许多?”

    韩不及点一点头,并不答话。

    “《落阳心经》繁难复杂,讲究的是缓急相当,不要一味地求快——”韩秋水正教训他,远远看到一名白衣少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便吊起嘴角,冷道,“楚姑娘,你还舍得回来吗?”

    雀舌好容易喘匀了气,无所谓地笑笑,“我可不是回来了吗?”

    “你刚才上哪儿去了?”韩秋水脸罩寒霜。

    韩冰站在她身侧,急忙拉拉她的袖子,雀舌却并不理会,“碧水寒潭。”

    “你还想着逃走?”韩秋水冷笑。

    “师叔这话说得不对,”雀舌平静地说,“我不是逃走,我是光明正大地离开这里。”

    “你倒是嘴硬。”韩秋水气极反笑,“我倒是很想瞧瞧,就凭你那三脚猫功夫,还想渡过碧水寒潭?”说完拂袖而去,“给我跪在院子里,今天晚上不许吃饭,不许睡觉!”

    韩冰急忙跟了过去,韩不及却停了一停,待她们去远,方问:“你为何如此?”

    “我喜欢,你管不着!”楚雀舌撇撇嘴。

    韩不及不以为然地摇头,“你是因为汤九律的事情,才会这样针对她。”

    楚雀舌被他说破心事,脸上微微一红,很快地说道:“是又怎样?谁叫她不让我跟九律哥哥学习音律?我根本就不喜欢练武,她凭什么强迫我?”

    “汤九律是京城侯王府的幕宾,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方便跟着他?”韩不及皱眉,不悦地说,“再说了,让你习武是楚师伯的意思,怎么胡乱迁怒旁人?”

    “如果爹爹知道我不想习武,他一定会改变主意的!”楚雀舌跳起来大声反驳,“那个老妖婆,根本就不知道爹爹有多疼我——”夜风渐起,楚雀舌本来衣衫单薄,此时不禁有些瑟缩,嘴里却仍然不服气地咕哝,“爹爹最听我的话了——”

    韩不及摇头叹息:“楚师伯怎么想我们谁也不知道,不过,你要是再与她作对,不知能不能活着与楚师伯见面——”

    “她敢——”

    “她敢不敢你心里最清楚,她武功不及你吗?她权力不及你吗?”韩不及正待往下说,韩霜远远地跑过来,低声道,“找你呢。”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

    雀舌虽然极不服气,只得老老实实地跪下。

    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雀舌揉揉眼睛,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不能不承认韩秋水是一个很会生活的人,韩门的床出奇的柔软,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等她以后离开这里,还是会怀念这里的床吧——雀舌迷蒙地想着。

    床?一线灵光闪过,雀舌“腾”地坐起来:她怎么会睡在床上?昨天不是被罚在院子里跪一夜吗?难道自己睡得迷糊了,自己跑到床上来的?

    管那许多!雀舌匆匆梳洗了,急急地冲进厨房寻吃的,晚饭都没有吃,实在是饿得很。

    “郑妈,早饭好了没有?”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雀舌一向和谷中下人交好,实在要感谢她那张俏丽的脸蛋,和天生一对笑起来弯弯的眼睛。

    “楚姑娘。”郑妈正在灶上忙着,见她进来,歉然一笑,“今天可没有东西吃啦。”

    “咦?为什么?”雀舌不解,眼巴巴地望着锅里蒸得热气腾腾的翡翠小馒头。

    “谷主吩咐了,她出去这几天,不许做饭给你吃!”郑妈点点她的额,“又惹她生气了?”

    “我惹她做什——什么?你是说她——出去了?”雀舌迟钝地叫起来。

    “嗯,还带着十二婢,外面好像有什么武林大会,无非是打打杀杀的事。”郑妈笑眯眯地说,“你放心,她虽然说了我不能做饭给你吃,却没说不让你自己做啊,一会儿我弄好了少爷的饭,你就自己动手吧,我是知道的,你那手艺可不下于我!”

    “韩不及?他没去吗?”尽管肚子咕咕叫,雀舌还是不想连累郑妈,只好拼命咽口水。

    “少爷的《落阳心经》正在紧要关头,谷主不让他去。”郑妈一边说一边盛好了一碟翡翠馒头,粳米粥,并几碟小菜,装在盘子里端出去,“我去了,你可不要闯祸。”

    “去吧去吧。”雀舌挥挥手。

    韩秋水不在,十二婢不在,韩不及要练功,郑妈不会武功,这么说——雀舌高兴起来,更不会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做饭这种事上,揭开盖子拣了几块昨天剩的饽饽吃了,又装了几个包在帕子里,便急匆匆地冲向碧水寒潭。

    一直忙到深夜,累得几乎散架,终于准备得差不多。雀舌摇椅晃地往回走,虽然累,心里却格外高兴,过了今夜——

    杏花林里,传来隐隐的剑刃劈风的声音,这么晚了会是谁?雀舌抑制不酌奇心,蹑手蹑脚地蹭过去,隐在一株杏花树后偷看。

    是韩不及。

    林中剑光闪动,剑招一招快似一招,剑气大盛,卷起漫天杏花,纷纷如雨飘落,却没有半片可以沾身……

    耳听几声凄厉的鸟鸣,接着便是“扑拉扑拉”的拍翅声,雀舌抬头,却是一群栖鸟被他的剑气所惊,远远地遁去了。

    好厉害的剑!他的武功真是又精进了。雀舌不禁咋舌,心里泛起一阵隐忧,若是让他发现,只怕她的如意算盘又要落空——

    “什么人?”话音未落,一道白光扑面而来,雀舌顿时僵在当场,眼睁睁地看着那直指自己眉心的白光在半空中,忽然似燕子剪水般翻转过来,卷住她的腰肢,还不及惊呼,整个身子已然腾空而起,又重重地落在地上——

    雀舌痛得几乎说不出话,好半天才勉强从地上支起上半身,“你、你——”

    韩不及就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就知道是你。”

    “知道是我还暗算我!”雀舌爬起来,不顾形象地揉着屁股,“摔死我了。”

    “这是给你个教训,莫要偷看别人练功——”韩不及淡淡地卷起手中的白练,“否则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雀舌这才看清,他手中的“剑”竟然只是一条白色的腰带,这样的武功,已经不只是高强,简直是可怕了——

    “你在发什么呆?”韩不及皱眉,“我说的话,你可听到了吗?”

    “你、你说什么?”

    “我问你今天上哪里去了?”韩不及疑惑地看她,“真的很可疑,你这么爱睡的人,这半夜还在外面闲逛——”

    “我——”雀舌左顾右盼,好半天才说,“我肚子饿嘛,所以出来找东西吃。”

    韩不及不禁莞尔,“也是,她下令不给你饭吃。”

    过了今夜,看谁笑得比较开心!雀舌在心里恶狠狠地想着,脸上却不敢流露出来,笑眯眯地说:“你最近很用功啊,还是不要太累着比较好,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呢——”说着还故作豪爽地拍拍他的胳膊——因为拍不着肩,只好拍胳膊——“早点睡吧。”便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等等!”

    雀舌心里暗暗叫苦,他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脸上却不敢露出来,皮笑肉不笑地回转身,“什么事?”

    “过来!”韩不及竖起一根食指,勾了勾。

    凭什么你勾勾手我就要过去?雀舌心中不愤,又不敢违逆,只好一步三挪地蹭过去,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做什么?”

    “这个——”韩不及边说边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包裹,递给她,“给你。”

    “这是什么?”楚雀舌疑惑地接过,用雪白的绫子包着的,一只小小的银盒,掀开来却是满满的酥点,“一口酥!”她惊呼。韩不及微微一笑。

    “你从哪里弄来的?”雀舌本来就饿得厉害,忙不迭地吃了一块,入口酥脆甘香,京城五味居的东西,果真名不虚传。

    “上月我去京城办事顺道带回来的。”韩不及含笑看着她颊上沾着的糕点渣。

    雀舌却不留心,一径地狼吞虎咽。

    “别再跟她作对,你不是她的对手——”他忽然这样说。

    雀舌塞了满口的酥点,无法开口,只好张着一对无辜的眼睛瞪他。

    “何苦为难自己呢?”他低低地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她的鬓发,“早点睡吧。”

    雀舌怔怔地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杏花林的尽头。今天的韩不及似乎跟平常有一点不同,多了些——寂寞。

    雀舌眼睁睁地看着满天星子隐去,一轮下弦月探出头来,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时间到了,她苦苦等待的机会终于到了。

    她不再迟疑,把早早准备好的包裹缚在肩上,推开窗格,轻轻巧巧地一跃而出。

    这一夜冷月清辉,照得天光明亮,路并不难走,雀舌却有些怔忡,这大概是她这一生最大的冒险,害怕是难免的。

    从茂密的草丛中拉出早已藏好的竹排,竹排四周绑着几只羊皮气囊,使得竹排稳稳地漂在水面上——这是去年汤九律造访落阳谷的时候,她向汤九律学来的办法,早已准备好了,只等这个机会的来临。

    雀舌把包裹放在竹排上,正要割断绳索,向腰间一探,却是空落落的,这才想起自己的匕首大概落在房里了。本来一把匕首是没有什么,但那是爹爹留给自己的唯一东西——雀舌只犹豫了片刻,便沿着原路飞奔回去,只盼菩萨保佑吧!

    然而这一次菩萨却并未保佑她,雀舌刚从窗沿跃入房中,便感到背心一紧,硬硬的,似乎是一把匕首。

    “你想找些什么?”有人在背后轻笑,讥诮地问。

    雀舌脸色刷白,一个字也不敢说。

    “你终于——”他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雀舌感到顶在自己背心的匕首在微微发抖,“还是要离开这里吗?”

    “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雀舌慢慢平静下来,却不敢回头,“韩秋水,还有你韩不及,你们不是都盼着我早日离开这里吗?”

    “你、你这个——”韩不及咬牙,嘴里艰难地迸出几个字,“你这没心没肺的小丫头——”

    眼见着东天慢慢发白,雀舌心下焦急,自己的目的已然败露,韩不及的武功又高出自己太多,硬闯固然无用,但事已至此,焉能就此退缩?放手一搏,还有生机也说不定——

    想着,暗暗提气,正欲转身拼力一击,耳边忽听“哇”的一声,颈后黏腻的触感缓缓地顺着颈项蔓延下去,鼻端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韩不及?”雀舌大惊,顾不得许多回过身来,韩不及站在她身后,脸色惨白,唇边一抹刺目的红色,身形摇摇欲坠,“你这是怎么了?”

    “不、不要你管——”话未说完,他的身子向前猛地栽倒。

    “韩不及!”雀舌抢上前去,却仍然晚了一步,他已然一动不动地伏在冰冷的地面上,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柄匕首,并未出鞘,手柄上镶着一块温润的和田宝玉——正是爹爹留给她的防身之物。

    天色慢慢地亮起来,雀舌不敢再耽搁,只得放弃匕首,一路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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