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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2)

    “若你事先知晓……”

    “我知道。从李由带着酒壶去见你到他离开,我全知道。”那日她顶春桃去扶苏房内当差,恰巧见到李由神色得意地望了望手中的酒才大摇大摆进了扶苏的房。她原以为李由要用毒计害扶苏,一时心急才不顾礼节地躲在门外偷听。谁想却听到了与自己相关的一切。

    “你知道?!”扶苏目现波澜,“你知道为何还要喝下去?”

    “因为我不想拖累公子。”她不想因己之故,挡了他的成帝之路。她不要做一个败君灾国的人。扶苏若真是天子之命,她就绝不允许那纠缠着自己的宿命阻碍到他。

    扶苏闻言,心房不由强烈地一震,她竟然在明知杯中之酒有毒的情况下,还干了那杯酒!

    修长手指扶上身旁漆金圆柱,五指几乎抓进柱内。

    微颤的冷声在房内响起:“我是为了得到想要的,你又图什么?”

    你该知道的。晏落望着扶苏,话在喉舌间徘徊数回,还是咽了下去。将话说穿了又如何,自己这份对他野心毫无益处的深情只会徒增他的困扰而已。

    “我自然有所图。”她决定不让他为难。

    “是吗?”是什么事,足以让她连命都不要?

    “放过吴中那些人。好不好?”突然想到舅父,她刚才竟然忘了问舅父的安危,急切地坐起身来,一把拉住扶苏的袖子,“我舅父……他现下……”

    看到她眼中盈动的担忧,始知原来她如此不顾一切,都只是为了保全吴中那些人,心下没来由地溢出酸意来。

    冷冷拂开她握着自己衣袖的手,“你尽管放心。他已安然返回吴中。”

    却未料到这一拂,突然失了平衡的人重重跌在睡床上,身体与床板撞出可怕的声响来。

    “你的内功……”她是有武功根基的人,怎么会经不起轻轻一拂?

    “咳咳,”这样一撞,竟然不小心呛了风,晏落自嘲地笑了起来,“这一回,可总算是恢复成娇弱女子了。”

    “项梁当时明明有所保留,断不会伤重到这般地步。莫非你怕引发内伤,所以未敢运功?”挡自己一拂,应该不需要运功才是。

    “不会再有什么内功了。”咳嗽咳到面色泛红的人,还不忘挤出笑来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扶苏至桌前为她斟了一杯茶,扶她慢慢坐起,将茶递到她手上,“什么叫不会再有内功?你也太小觑宫内的医官和方士了。”

    晏落勉强喝了口茶,待略略平了平气才极其平静道:“我不知是那毒和舅父的内功起了冲突,还是服下的解毒丸……”抬眸对上扶苏那双深邃的黑瞳,“总之,我已武功尽失了。”

    “晏落。”虚扶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收紧、收紧,将她整个人紧紧圈入怀中仍不自知。

    老天。只因为自己的一时糊涂,她竟然付出了这么可怕的代价!对一个习武之人而言,没了武功简直形同废人。

    “我会治好你的。一定会的。无论什么代价,定会让你恢复功力。”

    晏落顺势倚入他怀中,他肌肤的温度自那玄色粗袍内透出,捂暖了她凉凉的肢体,多希望能一直这样停留在他怀中,成为他的唯一。

    “我根本不在乎。小时候,阿籍尚未出世,项氏幼辈,独我一人。外公逼着我学武,说即使我姓晏,也因为身上流淌着一半项家的血而必须肩负保护楚国不受外侵的天职。可是谁都没能阻止楚国的衰亡,我不能,项氏一族亦不能。然后舅父带着我们一路流亡,亦是不许我在武功上有丝毫懈怠,将我扮成男装,成日所想便是如何灭秦,如何接近始皇帝……”留在她脑海中与这身武艺相关的种种,竟然带不来半点美好而值得留恋的回忆。原来自己一直都厌恶着这身所谓的好身手。

    “晏落。”扶苏俯头去看怀中之人,为何她的回忆充满了昏暗的无奈?而自己却情不自禁地为着她那丝无奈与落寞泛起了心痛。

    “其实也不全是悲伤的。”晏落说时,唇角不自知地扬起。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一身明黄、不沾点滴俗尘的人,那是她黯然回忆中永远擦不去的一个温暖亮点。

    扶苏怔怔看着她那动人一笑,她唇角的笑是为谁而起?在她记忆深处是否铭记着某个让她由衷深感温暖的人?扶苏真希望自己此时能有读心妙术,好看透她心底那不愿与人分享的人,究竟是何模样。

    正想开口相问,被笃笃的敲门声打断。

    扶苏眸色一冷,莫非是取泉水的宫女已经返回了?

    从容踱步上前,打开门,只见侯生面色苍白地望着自己。

    “侯生,可是那宫女……”声音戛然而止,沉静的黑瞳扫到侯生身后立着的那个人顿时现出鲜见的慌乱来,“父皇?”

    昂首立在那里的赢政,冷冷扫了眼扶苏,薄唇紧抿,长目内积蓄着的分明是渐渐升腾而起的怒意。

    一卷羊皮被放到扶苏面前。

    “朕以为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闻周文王都丰,武王都镐。朕欲在丰、镐之间建一朝宫于渭南上林苑中。”赢政说时,作了个手势,赵高连忙替扶苏摊开面前的羊皮纸,纸面上赫然绘有一座巍峨宫殿。单单前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之势已是极为骇人。

    “果然华美壮观。若得建成,堪称关中三百宫、关外四百余之冠。”扶苏望了眼那羊皮上的斑斓图样,言语虽是顺应了圣意,可眼底却时隐时现着一抹忧虑。始皇帝三十三年建长城已是怨声载道、三十四年焚书禁言失尽学子之心,如今这所宫阙还要累积多少的不满与血泪。

    “她兄长为朕丢了性命,建一座宫殿给她,亦不为过。”赢政说时,一双厉眸锐利望向扶苏。因此,也没有错过扶苏脸色刹那间的苍白。

    “父皇建这宫,是为晏……柔?”扶苏心知自己此时必定是失态了,可是他根本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惊。

    “卢生当初言她命格太硬,克死父母兄长,恐久伴圣侧不利朕安康。如今建了这阿房宫,朕只偶尔去见她,想来因无大碍才是。”向来严厉的脸上,竟因为提到那个人,而不自禁地微微松动。

    “可是……”可是什么呢?难道以她是自己府上的宫女为理由而反对吗?眼前这个人,贵为一国之主,连自己的性命都是他给的,区区一个宫女,算得了什么。难道自己还要同父皇抢人不成?

    “你有意见?”长目扫向爱子,没有半点父对子该有的温和。

    “父皇,晏柔不过是一普通宫女,特为她建如此一座华殿。恐引起黔首不满。”话说出口的同时,心中已明了这是个再糟糕没有的劝谏。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皇,何时曾将黔首放于心上过?

    “黔首?莫说是黔首,就算七十博士博古通今,朕一声令下,又焉有人敢违背。”长目探向扶苏,那满是威严的眸中有探视、有警告更有掩藏极深的不明情愫。

    始皇帝话中的含义,扶苏又如何能不明了。这是个再明确没有的警告了。他始皇帝就是神,任何决定不许违背、不许逆拂的神,若是逆了这人间天神的意,等待自己的就是七十位博士的下场。

    见扶苏不再言语,长目中似有宽慰闪过,“晏柔久居朕的寝宫恐有损朕安康。明日且先让她回你府上。”严厉威仪的声音在空中微微一顿,“待她伤养好,也差不多是阿房宫建成之时了。”

    “是,儿臣这就去打点。”需要打点的事太多了,又何止接她回府这一桩。

    赢政颔首同时又缓缓道:“你且准备一下,督建阿房宫之重责就交予你了。”

    扶苏原本匆匆迈开的步子倏地淄了下来。将晏落送入自己府内的同时竟将自己调出咸阳建阿房宫?父皇究竟是像他所说那般想对自己委以重任,还是根本就对自己放心不下?

    “儿臣遵命。”无论是始皇帝心中所想到底是什么,生为儿臣的他,唯一和选择只有欣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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