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终容不下
第四十九章
一声冷喝出声,回荡在回廊檐下也起了几分冷凝的肃色。
“哟哟,我当这是谁呢,原是嫂子侯在外头,大早上的要使唤嫂子,这可使不得。”千玥脸上挂着笑,将僵持不下的两人看在眼里,这会儿踩着步子出来倒也不显得慌乱,好似方才什么都不曾听见一般。
也亏得他一声,才使得这沉冷的气氛缓了缓。斜眼看见从屋里悠悠走出来的千玥,霍策天这脸上的神色才稍稍好了些。再对着满目肃然的若沫,饶似轻叹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揽过她的肩膀。
“是了,大清早的天凉,进去吧。”
虽霍策天有意避开不谈,但搪塞的话落到若沫身上显然是不大愿意的,话已然听进耳里,如何能过而不问?
好在千玥是个好眼神儿,瞟了一眼两人神色便晓得当下两人是大抵怎么个情况。他们相持不下,他是头疼啊,他跟霍策天说话,偏偏就让最不该听见的人给听了去。
“嫂子有话不妨过会儿再问,你看,这身衣服是得换了……”盯着若沫,千玥有意说得很含蓄。
自己一身衣裳脏了,若沫是早已经没了感觉,原本也没怎么在意的。但经千玥这么一说,倒是才注意到了。不等她再回神看自己身上,便先听见在走廊后面花琪的叫唤。
“王妃!”花琪一边唤着一边跑来,到跟前忙不迭给人行了礼,扫视众人脸上微妙的神情过后,自觉有些怪异却又不再过问,只是再拉着若沫小声道,“王妃,可是忘了厨房还有没完的事儿?”
本来若沫就有些心神恍然,花琪徒然到来,脑子似乎更是乱了。花琪自然不是会察言观色的人,压根就没注意若沫有何不妥,见她不做声以为是想起这事了呢。转而看见若沫衣袖处的泥泞,惊呼起来。
“天!这是怎么了?”抓起沾了汤汁的袖口子。
千玥瞄准了时机,接过花琪的话头开口便急忙催促道,“是了,王妃衣服脏了,你赶紧下去伺候王妃换上。”
看千玥那一脸的严肃,倒真像是十分了不得的事。一手扶着若沫,花琪只管愣愣点着头。而一旁的若沫原本就不大好的脸色如今似乎是失血得更加厉害,清白得让人忧心。
霍策天自然是将若沫整个人是原原本本就看在眼里的,那小脸上的出乎常人的青白自然是逃不出他眼睛的。瞧她,兴许是受了惊吓。脸上神色冷峻,但心里总归是心疼的。
“好好看着王妃,下去吧。”
霍策天都开口了,花琪自然是唯命是从。闭口不说话,自己扶着若沫,便渐渐退下去了。
“你看,我就说了,这事儿你就得多琢磨琢磨。不然,这往后你与嫂子就没法儿好好处了。”千玥目送着走廊上两道纤细的身影,轻轻叹道。“这到底是真性情的女子,你,也不能太狠了。”
“本王说了,无论事变如何,势必会保住她。”语气坚定而且冷硬得不容人置喙。
“得了得了,我说的不是这事。”千玥不耐烦般摆了摆手,再瞟了一眼霍策天,看了看前面远去的人儿,随后再压低着嗓子道,“沈家的事,嫂子的事,你费些心思。”将心思两字咬得重一些,末了特地拍了拍霍策天胸口处。
于如今的霍策天而言,与沈家结下的羁绊早已不是恩怨仇恨这么简单,沈若沫横在其中,一朝狠心横刀斩断恩怨同时,伤了一身血的,只会是她。虽如今嘴上说的是不该初衷分毫,但到了真正危急时刻霍策天总是要顾忌着几分。
这个道理,千玥明白,而霍策天自己心底也知道。
目光随着渐渐远去的身影,落入眼底是她却也是纷扬交织的情绪。没有回话,只见得此时霍策天的脸色一如往常一般沉冷,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也让人看不清他神情。
“本王自有定夺。”
千玥耸耸肩,便不再说话了。
到了偏房一处,花琪便小心翼翼地若沫扶到里屋的长椅上坐着,褪去鞋子,褪去长衣。只是很奇怪,若沫由始至终都不曾开口说一句话。不光是现在不说,就连刚刚走回来的时候都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花琪蹲在若沫跟前,忧心地看着一眼却又半天不敢问一句话。心里暗暗自责自己没眼色,若不是见王妃这般她都不晓得方才是怎么个情况呢。
若沫轻轻歪着头,面容失了红润的血色,病恹恹的。那长椅对着窗口,窗外斜斜洒进的日光铺在洁白的衣襟上,给垂下的长发染上了一层柔光,更显得出尘飘渺。
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因为她坐的姿势,那洁白色的绵绸里衣的边角处稍稍起了几层浅浅的褶皱。头轻轻歪着,伸出手轻轻地将那起皱处抚平,指尖所经之处平淡无痕。此刻,她的心好似这洁白的衣裳,被抹平得不着一丝痕迹。
她早就该想到的,霍策天,最后还是没办法对她的家人释去介怀。
恩怨不断,仇恨不止。哪怕霍策天如今是愿意接纳了她,对沈家的成见却也不曾改变分毫。如此的结论是浅而易见的,只是人知晓了结果之后心情该当如何呢?
难过,悲哀,怕都是有的。
外头的日光从柏木窗里照进,依稀可以看见那浮在空中的尘埃,静默容不下一丝旁外的喧嚣。
“花琪。”终于,最后还是出声了。
若沫缓缓地看去花琪,只是这会儿,听见她开口说话的力气都那么弱。
花琪在衣橱里翻腾着,正巧听见若沫的叫唤便面露喜色地转过脸来,随便抽出一件长衣挂在手臂上,走向长椅。
“王妃,怎么了?”花琪依旧是蹲在若沫跟前。
此时纵使是迎着阳光,若沫脸色连同那双眸自看去依然是毫无光泽的。心中真实苦闷,就好似铁环连锁一般牵扯到身体上,都有些难受。
又或是,刚才坐落地下,不经意间伤了身。
“我想出去走走。”
没有说别的话,若沫偏偏头,看去窗外,正好日光刺入眼里轻微生疼,让她不由得眯起了眼。
难得再开口了,花琪自然是点头答应的。给若沫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便再扶着她出去了。今儿的天气是出奇的好,碧空万里无云,清风拂面夹着淡淡的山林土气却又带着深秋浓浓的清爽,漫步其中自然多少都能够让人身心舒然的。
若沫也不怎么说话,只是这么一路沉默安静地走着,而花琪也是识趣地在旁边陪着并不多说什么。虽说脑子不大灵光,但随了若沫这么些年,她还算得是知晓若沫脾性的,知道这个时候是不能打扰。
花琪在旁边跟着,一直都不做声,只是这两两不说话,走着走着两人就走了好远一段路。
“王妃,咱们似乎是走远了。”不得已,花琪跟上,再到跟前小声提醒道。
原本她们没被人拦下走出了山庄已经是十分‘随意’的了,如今还不知不觉走了那么远。虽说散步算不得什么要紧的大事,但眼下她们始终是身临险境,事事自然是要警惕些的。
听见了花琪的话,若沫才稍稍回头,放眼看去远处稍稍有些模糊的山庄,视线朦胧看得她是感觉有些失真了。
昨夜帷帐私语恍若犹在耳际,丝丝切切流入心底,像河岸流逝的沙子,所有流空走了只剩下满满的失落。
只是在深秋原本就是失落的季节,就连这两旁粗干弯曲的栾树耐不住这寂寥的秋气,纷纷飘落下来,厚叠叠地铺了一地的落寞。
“花琪,你说来年这栾树的蒴果会飘散到哪里去?”轻轻退开一小步,一双素白绣花鞋四处都是栾树散落的蒴果。鞋子悠悠晃着,划出一小片扇形的空地出来,声音幽幽,“又或者是,它们能到哪儿去?”
抬头能看见有的悬在树梢上,更多的还依附在那败落的叶子上,时刻随风牵动着,孤苦无依。
“自然是到远处去。”花琪如实回答。不知道若沫怎么突然问起这话,只是凭着自己所知一一说出一番理儿来, “这种子一旦离了树,多数是随风带走了去别的地方生根发芽,极少数是能在大树周遭附近扎根的。籽散得开,树才长得茂。”
是啊,籽散得开,树才长得茂
若沫轻扯出一丝浅浅的笑,犹似释然,犹似苦涩。
对着若沫,花琪是担心的,这会儿又是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什么。什么贴心窝的漂亮话花琪是不会说的,直来直往才是她本色。“王妃,今儿你是有什么烦心事不成?”
没有立即回话,随后若沫只是稍稍叹了一口气,悠着步子往前走了几步。随着日光看去,单薄的背影却意外地让人感觉出几分原与之不相对的悲哀凛然。
最后收住了脚步,定定站在原地上,良久才问出一句话来。
“若是王爷始终容不下父亲,我当如何?”
(作者这个蠢萌已回归,欢迎前来调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