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是这样做事的吗?我给你加薪就是为了看你写这种垃圾企画吗?」
严厉的批判声自犁风堂的行政总裁办公室传出,虽然事不关己,外头的女秘书仍然忍不住瑟缩一下。
相较于外头的胆怯难安,站在办公室里正面被刮的范静章倒是一派轻松自在。
「不知道总裁觉得哪里不妥?」
邵侬瞪他一眼,「你没听清楚吗?我说它是垃圾!」
「谢谢总裁夸奖。」
她冷冷挑眉,皱纹松垮的老态并没有削弱她犀利的气势。
「这一次的企画案卖的就是资源环保的再生产品,单凭几个构想就让总裁充分了解我们产品的特性,这当然是对我的夸奖。」范静章沉稳回应。
「你再掰!」邵侬将企画案扔回桌面上,「给我拿回去修改!」
「好的,总裁。」他笑容不减的取走文件夹。
「去泡杯茶过来坐。」
「是,总裁。」
没多久,他端了两杯热饮过来。
轮椅上的邵侬先是看了看摆在自己面前黑黝黝的热饮,再瞧了瞧他那杯明显飘着浓郁芳香的瓷杯……
「你的是什么?」
「报告总裁,是咖啡。」
「我的呢?」
「您的是精力汤。」
是毒药吧?乌漆抹黑的,汤上漂浮的也不知道是铁锈还是什么。邵侬瞪了他一眼,举杯啜饮。
「管家早上告诉我,说以若昨晚没回家。」
「哦?」范静章微扬嘴角,「也该是时候了吧?」
「她今天跟你联络了?」
「中午的时候曾经打电话找我谈事情。」
「聊什么?」
「谈挖角。」
皱眉啜饮精力汤的邵侬抬头扫他一眼,「说下去!」
「以若说阎奎在岩园集团孤立无援,刚好最近有个内部比稿的好机会,可以在众人面前展现实力,所以她希望我能过去帮忙。」
「这个丫头倒是算得很精,敢回头挖我犁风堂的人才?」
「您知道的,人才走到哪里都受欢迎。」
邵侬嗤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空茶杯。「你以前的脸皮就这么厚吗?」
「不,是被总裁的高薪给砸厚的。」
「少跟我耍嘴皮子!」
邵侬这一句低斥足以再让门外的秘书惊跳起来,但是范静章完全不受恫吓,迳自笑得悠哉自在。
「你打算怎么做?」
「我准备依照总裁的心意去做。」
有意思!「我的心意是什么?」
他微笑凝视轮椅上精神矍铄的老太婆。
「撮合那一对因为幼稚理由而离婚的夫妻,协助阎奎建立自己的名声,然后把那小子拉回犁风堂,继承您的事业版图。」
邵侬淡扫他一眼,口气冷淡。
「你不觉得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吗?」
「我倒觉得我的领悟力较为杰出。」
废话!「留职停薪,直到你回到岗位为止。」
「总裁,这不公平啦!找就算身处异邦也在替您做事啊!」
「你搞清楚,你接下来是要去替岩园集团卖命,凭什么我犁风堂必须支付岩园的薪水?」想都别想!
范静章委屈撇嘴。
就算他再怎么伶牙俐齿、反应灵敏,有啥用?对方是他老板。
「滚下去,别妨碍我做事。」邵侬抓起拐杖威严地敲了敲地板,「你早点完成任务回来,犁风堂的薪水就早一天汇进你的户头,自己看着办!」
看着范静章关门离去的背影,她拿起桌上的卷宗继续审阅,嘴角微微扬起一抹难以察觉的浅笑。
要不是已经有了一个自己还算满意的孙女婿能当继承人,她倒是想收这个姓范的小子当干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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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奎,你还不赶快起来!」
「你嚷嚷什么?我捡笔嘛。」
司以若羞恼低叫,「我裙子下面没有笔!」
「乱说,我才不是蹲在你的裙子底下找笔,我是蹲在桌子下面捡我不小心掉下去的钢笔。」话说得理直气壮。
座位上的她羞得想夹紧双腿,咬牙切齿。「你的钢笔在你桌上。」
「不是吧?我刚刚明明看见它掉在这里的,别吵,我再找找。」
喔……
「你的手在摸哪里啊?!」
当那双炙热的蒲扇大掌宛如爱抚般的抚摸她秾纤合度的小腿,司以若隐忍心中泛起的战栗,努力维持平稳的气息娇斥。
「我以为钢笔勾住你的丝袜了嘛。」
「并、没、有!」
「我看到了,因为我已经把它脱下来了。」
他笑嘻嘻的从桌子底下往上探头,孩子气的笑容让司以若又好气又没辙。
「你疯了吗?现在是上班时间,随时都可能会有人进来——」
老天,这个邪恶的恶魔……敏锐地感觉到阎奎的大手正温柔地爱抚自己敏感的大腿内侧,她紧抓办公桌的桌缘,咬唇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轻吟!
「你的心到底是谁的?」
她微怔,低头看他,正巧对上他往上望的视线。
阎奎瞥了她一眼,继续专注抚摸眼前这双纤细美丽的双腿。「才跟我有所进展,就迫不及待的想将范静章拉进来搅和吗?」
哦,痛!居然这么用力的捏她。
是因为生气吧!
她就知道,在自己还没有向阎奎开口说出这个提议之前,就晓得这只醋桶一定会动怒。
「我找静章进来,是因为他有能力帮你的忙呀!」
「你认为我没有本事独自完成比稿?」
讨厌,大腿一定被他捏瘀青了啦!「我不希望你太累。」
阎奎似信非信的凝睇她。
说真的,他满惊讶自己竟然还能保持冷静,跟司以若蹲在这里讨论这个话题。
他不是应该掀桌子或是踹倒椅子板凳什么的吗?
藉此来宣示他的不满跟愤怒。
为什么又提范静章?
有必要把那家伙扯进来吗?
在他们两人重修旧好的此时此刻?
「我提议找静章过来,让他以特别助理的身分陪在你身边帮你,是因为我不希望你躲在办公室里独自加班到深夜,也不想看你孤军奋战、孤立无援的样子。」
「为什么不行?我有这个能力。」
「可是我会心疼啊!」
和她对视一秒后,阎奎将头栖靠在她的大腿上,轻轻啜吻她细致白嫩的肌肤。「跟范静章没有关系?」
醋桶!「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桌子底下的他跪坐在她的腿间仰起俊脸,仿佛在评估这句话的真实性。
这让司以若非常不高兴!
「难道你还怀疑我吗?我……」
蓦地一阵敲门声响起,办公室里的两人当场手忙脚乱。
就在司以若努力想把阎奎拉出办公桌外时,门忽然被打开——
阎奎事不关己似的耸耸肩,又舒服窝回她腿间。
她狠瞪他一眼,吸口气微笑面对来人。
这一看,却吓了一跳!
「爸?!不,我是说阎伯伯。」
阎章在看见司以若的瞬间也愣了一下,但随即露出和蔼笑容。「媳妇,原来你也跑来帮阎奎啦?」
「阎伯伯,您别叫我媳妇,我跟阎奎已经离婚了。」
下一秒,笑容可掬的她蓦地轻噢了一声。
「你怎么了?」
「没事,撞到桌脚。」是你儿子掐我大腿啦!
「对了,阎奎呢?」
躲在桌底下吃我嫩豆腐。「刚刚有通电话把他找出去了。」
「这样啊,可能又是跟哪个女孩子有约。」
「嗯,可能吧。」
她眯起危险双眸,狠瞪桌底下一眼。
窝在桌子下的小老鼠急忙轻抚她的大腿,安抚讨好。
别碰我!司以若颦着柳眉想甩开他的手。
不过当然是无法如愿。
阎章似乎怕她介意,赶紧为儿子转圜。「跟你分开之后,阎奎可能是比较寂寞,所以才会常常跟其他女孩子出去。」
爸,别再说了!阎奎捂着脸好想开口求饶。
「虽然阎奎也曾经像昨晚那样没回家,可是他一定是跟朋友去打撞球,才会玩到忘记回家睡觉,你别担心喔!」
「打撞球?」
司以若睨了窝在自己大腿中央的阎奎一眼,语气甜美。原来他们闹腾了一整晚的活动叫做打撞球啊?
「阎伯伯怎么知道阎奎做什么去了呢?」
「我问过他呀,他都是这么回答我的。」
「哦,是这样啊……」
奇怪她怎么没听过人家用这种新名词来形容他们昨晚的事。司以若当场笑得更甜了,「我真好奇阎奎以前都跟哪些女人打撞球?」
Honey,别再气喽,你都开始咬牙切齿了呢。
「他告诉我,他都是跟男孩子打撞球的。」
什么?!你这个同性恋!
没有没有,那是随口唬烂我老爸的。
所以你其实是跟女人去过夜喽?!
哦喔……
司以若当场气得想踢死他!
「嗯,以若,你没误会阎奎吧?」
脸色微僵的她抬头,凝视曾经也亲密地喊过爸爸的阎章。
「我不太会说话,不知道会不会说得不清不楚,让你误会了。」
「伯父,没有,我没误会什么。」
司以若温柔扬起嘴角,记得在过去那段儿戏般的婚姻里,她曾经不只一次感谢自己能有这样的福分,有这么一位单纯的老好人当自己的公公。
「那就好!」阎章放心的笑了,「阎奎如果回来,叫他打个电话跟我报平安。」
「我会转告他的。」
微笑送走阎章,司以若立刻低头恼瞪桌底下的阎奎。
「你——」
「我相信你是想和我在一起的!」
她愣了一下,火大的想把他揪出来。「你确定?」
「你别生气嘛,人总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啊!」
阎奎努力陪笑,企图用亲昵的爱抚来转移她的怒火,抚摸的尺度也越来越狂放大胆。
只是盛怒下的她尚未察觉他的邪恶企图。
「你是指跟我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吗?」
那个时候的他才称得上是年少轻狂吧?
蓦地,他修长的指尖亲昵地挑逗着她。「亲爱的,重要的是现在。」
司以若徘红脸颊,滑动椅轮想要往后退开。
谁知阎奎的动作比她更迅速,大手蓦地抱扣纤腰箝制她的行动。
「阎,不要这样……」
他的回应是凑近俊脸,温柔舔舐。
「阎……」
他轻笑一声,屈服了。
「亲爱的,又想找我打撞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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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样子你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忙。」
「本来就不需要!」
一楼中庭的开放咖啡座里,阎奎一派悠哉潇洒的斜倚椅背,啜饮手中的咖啡。
坐在他对面的范静章相对的比较内敛,黑色的胶框眼镜塑造出一丝不苟的错觉,将所有的灵敏精明都隐藏住两只镜片的后头。
「你别怪以若,她太在乎你才会反应过度,和你是不是有能力并没有关系。」将手边的资料夹整理好,范静章也跟着悠哉地呷了一口曼特宁。
「你确定没有关系?在我看来,她更信任你的办事能力。」
范静章笑着放下手中的咖啡杯。
「如果让我来做,大概也是到你这样的程度,我不会做得比你更好。」
阎奎看出他眼神中的诚恳,于是坦然微笑接受。
「谢谢。」
「对了,关于市调的部分,我手边刚好有一个月前的资料,等会儿e给你参考,也许在数据引用上能够更加有说服力。」
阎奎朝他举了举杯,「先谢了。」
「虽然你的企画案已经做得很完美了,但是我还是要尽量帮上忙。如果让以若知道我只是坐在这里喝喝咖啡闲嗑牙,她会砍死我的。」
「你们两人的感情真的很好。」阎奎抿唇笑了笑。
「你到现在还会误会我跟以若的友情吗?」
「老实说,我和她签字离婚是个意外。」
点燃一根烟,阎奎深深吸了一口,烟雾蒙胧间仿佛有种沧桑感。
「三年前的某一天,我在学校听见几个新生聊起一个流传在学生会里的浪漫传奇,主角就是我老婆跟你。」
范静章想开口解释,却被他伸手拦住。
「回家后我大发雷霆,再度幼稚的吵着要离婚。以若可能是累积了很久的情绪再加上新工作让她疲惫,那一次她没有开口安抚我、向我辩解你们的关系,就这样,离婚协议书的印章就盖好了。」
阎奎转头看他,露出淡笑。
范静章吁口气,「以若应该不知道是我害她离婚的吧?否则她一定会把我大卸八块!」
沉默笼罩了几分钟,范静章忽然又开口。「想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个浪漫传奇流传出来吗?」
「不稀奇吧,那就是你们两人曾经相爱的证明。」
「并不是,你别把它想得太美好了,那纯粹是个幌子!」
这句话着实挑起了阎奎的好奇心,微微挺直身瞅着他。
「你老婆了解我的痛苦,所以愿意牺牲她的情史来帮我,我很感谢她,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我跟以若能够当多年好友的原因。」
阎奎并没有发问或催促,这一点让范静章很感激。他慢慢啜饮一口咖啡,整理思绪才又开口。
「我很爱一个人,非常爱她,从小就爱她!可是即使我有满腔的爱意,我的爱情故事却很乏味,因为它是开始也是结束。」
转动视线望向阎奎,范静章笑得有些虚弱。
「我爱上自己的堂姊。」
阎奎吃惊的微瞠眼。
「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让我的爱情才开始就已经结束,而我还遏止不了它。」
为什么一个人能够同时笑着,却又露出如此悲伤的神情?
阎奎发觉自己瞬间哑了嗓子,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当时家族里的人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因为我非常优秀而且备受重视,所以堂姊在家族里的处境变得非常艰辛。你知道当大家以为以若是我的女朋友时,他们有多么高兴吗?我也是,我也很高兴,因为我知道自己保护了我最爱的女人,再也不会有亲戚拿一堆借口去找她麻烦。」
「以若从来没有告诉我这些,即使被我伤害误解,她也完全没有透露。」真不敢相信……
范静章逸出空洞朗笑,「你现在才发现吧?你老婆比你知道的还要有义气。」
阎奎默默看着他。
很想问那位堂姊后来怎么样了?他们还有联络吗?他的爱情有进展吗?
但还是忍住了。
因为范静章方才悲伤的表情教人印象深刻。
无言的沉默笼罩彼此,直到服务生来替他们的咖啡续杯才打破静止般的世界。
「回去吧,」他低头看了看表,「你老婆可能等得有点心急了。」
阎奎点点头。正当他们准备推开椅子站起来时,身后一个声音穿插了进来。
「又让你拉拢一个帮手进来啦?」
阎奎静止了所有动作。
就算他认不出这个说话的声音,那双高级皮鞋摩擦地板的响声也足以让他猜出对方是谁。
一回头,果然看见阎诺噙着笑朝他们走来。
身后紧跟着各部高级干部,威风出巡的阵仗之庞大,让咖啡座里的其他小职员们纷纷离座走避。
范静章看了阎奎一眼,走到他的右后侧与他站在同一阵线,和眼前这群目光高傲的干部沉默对峙。
阎诺看似得意的微笑宣布,「我们参与比稿的企画案已经出炉了。」
「恭喜。」
「为了答谢我身后这一群劳苦功高的组员,所以请他们来这里喝杯咖啡,没想到会碰到你。」
阎奎淡淡抿唇。
罗织了所有高级干部并且将他们称为「组员」,整个岩园集团大概只有阎诺和婶婶有这等本事吧。
「你呢?」
面对堂哥的询问,阎奎但笑不语。
只见站在众人之首的阎诺笑得意气风发,「你不是也有意参加内部比稿吗?进行得如何?孤军奋战不容易吧?即使现在临时抓个帮手,问题是来得及吗?」
「多谢关心。」简单回了四个字。
阎诺撇嘴笑了笑,转头向身后的干部挥挥手。「大家先去找位子坐吧,喝完了咖啡,还要回去做最后的修改呢!」
没有人向阎二少爷开口问声好。
沉默不语的范静章,没忽略这个细节,凝视着所有人往不远处的咖啡桌走去。
正准备踱开的阎诺经过阎奎的身边,忽然停下脚步。
「你真的将全部心思放在企画案上吗?」口吻似笑非笑。
「什么意思?」
「依我看,你应该也花了不少体力在其他事情上吧?」语气调侃。
堂兄弟迅速对视一眼。
阎奎知道堂哥指的是他和以若的私情,
阎诺看着自己的高级团队问他,「后天的比稿,你真的行吗?」
「不劳你费心。」
「你看到我背后仰仗的实力了,相信这段期间你也已经完全认清你在公司的人脉地位。」
「你的重点到底是什么?」敌意般的对话并没有让阎奎动怒。只见他扬起嘴角,双手环胸笑睨堂哥。
阎诺温文的笑脸上始终隐现着一种刺眼的志得意满,宽敞的中庭咖啡座里他潇洒的两手一摊,背景是身后所有的高级干部。
「这些时间也够你看清楚自己的斤两,如何,你还想争取岩园的继承大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