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水卿墨笑
嘉颖公主府，落英阁。
近侍的选拔在辰时正式开始，评委只有两位，一位公主，一位洛公子。众人皆是心知肚明，若不出意外这当朝嘉颖公主的驸马爷怕是要稳稳当当地落到洛天裔头上。也难怪，洛天裔出身高、性子好、会管家业、得公主欢心又曾得过当今陛下的赞许，这样的人要是也不能成为公主府的男主人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十九位面首站成五排，其他四排都是四个人站在一起，只有第一排是三个人一起进入落英阁参选。各个生得其貌不凡，紫潆不由感叹玮帝看男人的眼光还真不错，光是看脸就找不出一个歪瓜裂枣。十九位面首都是大家公子，温文尔雅，风流倜傥，对紫潆几乎是一副忠心耿耿恨不得掏心掏肺对待的样子，只是不知他们的表面是否遵从其心。
“奴才拜见长公主殿下！拜见洛公子！”
洛天裔见三人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由一笑：“公主这些新人倒是有趣得很！”也很有眼力见识，清楚他如今在公主府的地位对他倒也算是恭敬。
“开始罢。”
洛天裔恭声应道：“是！”
说着便翻开记载这三位面首身世的卷宗，认真地对紫潆道：“第一位是兵部侍郎的嫡次子，性情温和，我瞧着模样不错；这第二位是户部侍郎的庶长子，琴棋书画是一绝，公主素来爱摆弄这些玩意儿，要想找个伴儿，这位是上佳的人选；第三位是安远将军的嫡四子，舞刀弄枪又是一把好手，公主若有兴趣不妨留下他，闲时练剑也能找个对手。这三位都不错，奏章还有陛下和国师大人批阅，没道理让公主您一人辛苦。公主不妨将奏章先放一放，毕竟现在选的是您的进侍，您不如自己好好看看？”
紫潆飞快地翻阅手中奏章，抬眼看了看跪在下首的三位面首，兴致缺缺地道：“你做主就好，我没兴趣。”
公主对洛天裔以“我”相称？那跪在下方的三位面首全然忘记腿部的麻痛感，怔在原地。
长公主如此宠爱洛天裔，那是不是意味着就算他们在公主府留下来，有个洛天裔挡在他们前头，他们还是没有容身之所？
洛天裔沉思了片刻，方才道：“都不留，全送回府罢。”
管家忠叔有些迟疑，看了看对此毫无反应的紫潆，又想为三位公子争取一点机会，“洛公子，这……”
洛天裔倒也爽快，一语道破忠叔的心思，“忠叔可是想要理由？那我便告诉你。第一位性情温和，头发却有恶疾，每三年都要秃一次顶。咱们公主乃当今陛下亲封的长公主，同享帝君尊荣，公主身边的面首身染恶疾，这个消息要是传了出去会不会对公主名声有损？因此第一位不可留。第二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是这性子……咳咳，公主要是想驯服这头不受控制的马怕是要费一番功夫。曾经亲手打死随身伺候的侍女，忠叔你说我要不要为公主的安危考虑？这第三位舞刀弄枪是把好手，可惜胆子太小，夜里就寝须得点着灯让小侍陪着才可以。咱们要挑的是照顾公主的人，这位怕是需要公主在百忙中抽出空来照顾他罢？”
忠叔不得不佩服洛天裔的好口才，一番话将他堵得死死的，竟是半点破绽也寻不出。叹口气走到三位面首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无奈道：
“三位公子，洛公子的话您三位也听到了，这嘉颖公主府怕是再容不下你们了，请吧！”
怨不得洛天裔说这户部侍郎的庶长子脾气不好，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洛天裔决议的人就是他，“忠叔我不愿为难你，只是长公主殿下还未发话，他洛天裔不过与我们一样只是个卑微的面首，凭什么对这次采选评头论足？我不服！”
其余二人听他说得有理，气势也硬起来，任凭忠叔怎么好言相劝三人就是不肯在原来的位置上挪动分毫。忠叔无法，只得放弃
过了半响，室内依旧鸦雀无声，洛天裔又是一笑，只是这次的笑容温和不再，只有讥讽和凌厉。
“公主，您瞧，现在可是没人听我的，还是您来裁决比较好？”
紫潆放下手中奏章，给了洛天裔一个“你究竟想怎样”的眼神，洛天裔只是看着她淡淡地笑，紫潆觉得自己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别说愤怒，生气的点也找不到。
眸光淡淡扫过众人，依旧跪在地上的三位面首把身子往地上俯得更低。太冷了，那眸光，比冰雪还冷。
“你们都听清楚，洛公子今后在府内畅行无阻，府内大小事务依旧交由他处理不必知会本公主。若让本公主听到一丁点有人不敬洛公子的传言，你们知道后果。”
长公主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洛公子撑腰，彻底粉碎之前府内关于洛公子失宠失势的传言。
“是！”众人纷纷打了个寒战，齐声应道。
“不肯走？”
户部侍郎的庶长子泪眼婆娑，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倒真是我见犹怜，喃喃道：“公主……”
“拉下去，逐出公主府。”
“是，公主殿下！”
“公主！公主！我对您一心一意啊公主，公主！您不能被那洛天裔蛊惑啊！”
……
声音很快在紫潆耳边消失不见，应是堵上了嘴罢？看来这嘉颖公主府的侍卫很会办事，应该给他们涨涨俸禄。
“你接着挑罢，我出去走走。”紫潆说着便挥手拒绝了众人的陪同，自顾自地走出落英阁。
“恭送长公主殿下！”
洛天裔收回揖着的双手，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收回唇边温柔的笑容，适当放出几分威压，“公主方才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不要耍什么花招也不要阳奉阴违。公主不喜欢，我同样不喜欢，府规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可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洛公子放心！”忠叔不由暗暗抚额，心道这嘉颖公主府还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儿，先不说那尊贵堪比帝君的长公主，就是这区区一个面首的气势也不是常人能比来的。
“忠叔。”洛天裔突然叫住他。
忠叔自然对他毕恭毕敬，双手一揖，询问道：“洛公子有何吩咐？”
洛天裔坐回原位，随手将方才三位面首的身世卷宗扔去好远，也不再拘着礼数漫不经心地道： “宣下一组新人进来罢，这可是公主亲自吩咐要办好的事。”
忠叔不由脑门冷汗直流，默然应道：“是，洛公子。”
嘉颖公主府，后花园。
今日艳阳高照，嘉颖公主府之所以能够变得如此清凉舒爽也全赖了长公主受宠于当今陛下。内务府供应的冰块，除了宫中便是全拿来往嘉颖公主府送了。因而忠叔吩咐了下人，将公主常去的地方都放置了冰块。
天生神胎，凡人拥有的汗水之类，紫潆当然是没有。可如今天气如此燥热，也只能依靠冰块掩饰过去，否则她怕是要被当做妖女人人畏惧。后花园临着洛湖，集天地灵气，是个练剑修行的好地方。紫潆常常指导星魂来此处练剑，真气环身，灵芒四溢，恐吓坏公主府众人。紫潆便在此处下了禁令，除了她谁都不可以进入后花园，就连冰块也是不许往后花园放。众人虽诧异哪个公主王爷出游不是众星拱月，唯独这帝国最尊贵的公主不喜这般，但也没人敢忤逆她的心思。
紫潆沿着鹅卵石铺成的道路，缓缓踱至后花园洛湖边。湖水很干净，细细看来这洛湖倒是宛如一面镶嵌着翡翠的宝镜，镜中折射着蓝天、折射着白云、折射着飞鸟、折射着垂柳……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湖中偶尔有几条锦鲤游过，却也不曾激荡起一丝丝涟漪。
不知是何人突然来了雅兴，不远处传来一阵悠长的笛音，洛湖空旷，笛音久久环绕不散，更显空灵缥缈。笛音渐渐放缓，似是吹笛人有心表露自己的超然心境。
笛声骤止，原来是一白色素衣少年收了笛子，负手而立，远远地向洛湖那头眺望。风，吹得那少年衣阙翩飞，而又轻柔地掀起湖面上的阵阵涟漪，波纹一圈一圈渐渐散开。少年周身并无一点装饰，清新素雅，面容生得并不出奇，若是将他推到人堆里怕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再寻不到他。这就是一个平凡到极致的少年，眉心倒是别出心裁地点了一颗朱砂，将那张普普通通的脸妆点得多了几分光彩。
无欲无求，像即将羽化登仙一般,但这并不足以抹灭他的过错。
“公子的笛子倒是吹得极好，只是没人告诉过你，这后花园乃至洛湖的范围都是禁地，旁人不许出入么。”
虽是责问，但紫潆语气中并无半点恼怒的意思。
“在下六品中书舍人庶次子水墨笑，拜见长公主殿下！”
水墨笑恭敬地跪地行礼，白衣沾了地上的尘埃，他看起来却还是那么干净。而后缓缓抬头，墨黑的双眸对上紫潆那双撼人心魄的蓝眸。
垂柳随风摇曳，一人站，一人跪。凝视，不离。
忘却了一切细节，为何会有如此类似于悲伤的凝望？
你要记得，那年那月，阡陌垂柳洛湖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