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夙颜回了子衿殿，夙笑和司嘉在等她。
两人坐在一起，夙笑手上拿了样东西，淡淡的金黄。她将其递过来，夙颜才看清楚，正是之前被魔鈅王的人取走的手钏。
“颜颜，你的东西。”夙笑说，声音里有些哽咽。夙颜吓了一跳，抬头看她，却见平日里多数时候都冷着一张脸的人，竟红了眼眶。
她这才想起，她失踪了这么久，她们定是担心了。她心下一酸，也要跟着哭出来。司嘉连忙打住她们：“够了啊，好不容易平安相聚，就不能笑一笑吗？尤其是你，颜颜，你一哭可就没那么容易收住，你可想好了再决定要不要哭啊！”
夙颜抹了把眼睛，破涕为笑。夙笑也背过身擦了擦眼角。半晌，三个女孩儿抱在一起。
夙颜还是不争气地哭了。
当晚，三人挤在一张床上睡觉。
夜风微凉，三人身上只盖了层薄被，却也不觉得冷。只外面有迷离的星光，璀璨的灯火和稀疏的树影。不知不觉间，已渐渐染上了夏夜的味道。
夙颜想，明日，就是一个新的开始了。
她竟然有些忐忑，像茫然进京赶考的秀才，在科举前一日夜晚思绪漫天，辗转难眠。
司嘉睡在右边，闷闷道：“颜颜，明天，你可就要迈出嫁给常亦楠的第一步了。”
“是啊！”夙颜也感慨，“怎么了？”
“没什么。”半晌，司嘉答道，“只有种养了好多年的女儿要被别人领走了的感觉。”
夙颜笑着，踢了她一脚。
其实，夙颜是真的觉得她还好。
她和常亦楠都很好。
她真正挂念的，还是夙笑。她闭关六十年，出关后又没见过连朝歌，夙笑也未曾提及过他，她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
“笑笑。”她问，“你和连朝歌……”
“挺好的。”夙笑说，她半睁着眼，眼珠在夜色中微微发亮，“他对我很好。”
“那就好。”夙颜放下心来。夙笑性子冷，能让她说出这样的话，想必连朝歌是真的对她很好。
三月二十九，立夏。
紫晔神女大选在神界千千万双雪亮的眼睛的注视下，终于轰轰烈烈拉开了帷幕。想要参与角逐的女神仙们早早便托了关系，名号记录在册。成群结队或驰名已久或闻所未闻的女神仙不知从天上地下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纷纷洋洋涌向紫烨神宫。一时间，紫烨神宫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这一天，天高风清，万里无云。
今日是大选第一天，比赛还未开始，只在紫烨神宫外派了人手，木森和天帝手下的一名男子一同领着人，在外核对信息。
想要参加大选的人千千万，可最终能在紫烨神宫内一较高下的，不过十来人。
夙颜搬了根凳子，坐在景岚殿二楼回廊上看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磕了粒瓜子，咂咂嘴，感慨：“真疯狂。”
司嘉趴在栏杆上：“可不是。”
夙笑坐在一边，淡淡道：“人之常情。”
夙颜乐了，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怎么就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呢。如若不是她应了流寂的要求，又要嫁给常亦楠，她是断然不可能来凑这个热闹的。
然而她还是凑了，不仅凑了，还凑得别人彻底没戏。
夙颜沉思半晌，觉得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她羞愧！
第二日，才是真正的角逐。
紫晔神女这样重要的神位，选立一事自然非同小可，上下三十六重天，凡是品阶足够的神仙，除了隐世的玄尊靳遥，都按制亲临，没入人群，充当一个路人甲的观战角色。
当然，说得高级点，这应当叫见证。
六十多年前，逐风盛典上，夙颜与流寂一同坐在主位上。但今日显然不同，她是候选者之一，自然不能太过张扬。内定这件事，说得稳当，实则少有人知。否则这黑幕一出，神界怕是要乱上好一阵子。
但即便黑幕，夙颜也是有这个实力的。
彩绸高悬，锣鼓震天，光鞭炮就噼里啪啦从天宫一路放到了紫烨神宫。天帝与紫烨神君分坐在主位两边，下方是密密麻麻一片神仙和高大的擂台。紫烨神宫方圆百里禁止行人活动，气氛神圣而*。
在这神圣而*的气氛里，夙颜捧了把瓜子并几碟糕点，又拿了本话本子，缩在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起了热闹。
司嘉个夙笑都不在。
住持整场比赛的，是三十二重天上一个颇有资历的老神仙，人称青云。青云实在搞笑，一开口便痛彻心扉地表达了一遍玄尊靳遥不能亲临现场的深深遗憾，紧接着又很欣慰地说，玄尊名下三弟子，女弟子中的长徒艾萋也是这次的参赛者之一，望大家多多支持。
夙颜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神仙们私下设了赌局的意思。
一瞬间，神圣的大选便不那么神圣了。
夙颜手脚伤还未痊愈，动起来多少有些不舒服，流寂便把她放在了最后一组。夙颜对那玄尊颇有几分好奇，她知道千叶也是那玄尊的徒弟，那这个艾萋便该是千叶的……师姐或者师妹了。艾萋爱妻，她父亲是有多爱她母亲，这才能取出这样一个名字。一瞬间，她对这艾萋又多了几分好奇。
她像条泥鳅，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不一会儿就钻到了千叶旁边。谁知有人先她一步，已与千叶闲谈了起来。
女子齐腰长发只绾了个极简单的发髻，头顶插着一根玉钗，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装饰。细长的柳叶眉下，一双眼睛冷静从容。她见了夙颜，只顿了一下，点头示意。
夙颜的直觉，这女子便是艾萋。
果然，千叶见了她，很是热络地将她拉过去：“来来来，夙颜丫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师妹，艾萋。”又道，“艾萋，这便是夙颜。”
果然是艾萋。
艾萋似乎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女子便是六界大名鼎鼎的夙颜上神，别人口中她此次最难测的竞争对手。
之所以难测，便是因为她天灵体的身份，以及从未在外人面前展露过的修为。
传言，她一朝出世，便得了流寂赏识，金口一开收作义妹，极尽宠爱。传言，梅仙沐衡大胆挑衅，几年后自食恶果，下凡七世劫难，不过是有一个流寂在后面撑腰。传言，魔族二殿下风光下聘，她却被禁足于紫烨神宫六十年。
艾萋不动声色地打量她，有赞叹，却并无艳羡。
第一轮的比赛就要开始，艾萋只与千叶匆匆说了几句话便离开。
她走后，夙颜惊恐地看着千叶：“你是她师兄？”
“是啊，怎么？有问题吗？”
夙颜惊魂未定： “可我怎么觉得你像她爷爷？”
“……”千叶尴尬地咳嗽两声，“这个，你知道的，我……”他将声音压得极低，几近咬牙切齿：“我主修阵法，当年渡劫飞升上神便这样了，你这丫头就不能好好讲话，非要戳人痛处？！”
夙颜一听，连忙做道歉状：“我的错，我悔过。”可那眼中全是揶揄，哪有半分歉意。千叶轻嗤一声，虽是吹胡子瞪眼，却不与她一般计较。
高台上，两名女子已打得难分难舍，千叶兴致颇高，不停地给夙颜将这是哪个仙君的女儿，那又是谁家谁家的徒弟。夙颜对此完全不敢兴趣，如果可以，她希望所有人一起打，然后两招解决所有人，回去安安心心待嫁。
诚然这是不可能的事。
日头有些高了，夙颜晒得有些难受，遥望流寂与天帝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前方，面无表情，像两尊雕像。
此次候选人加起来不过十一名，那看起来颇有几分尴尬的第十一位还是为了夙颜偷懒专门而设。第一轮比赛会决出三名优胜者，待到第二轮时与夙颜一起，进行最后的决赛。因此，这一天，实在是与夙颜没有任何关系的。
她偷偷溜出去，准备去找常亦楠。
紫烨神宫外不能有人走动，夙颜便将自己化成了一朵云，躺在另外一朵云上，晃悠悠往外飘去。
宫外的守卫，见了云上两只晃荡着的小耳朵，竟不知该不该上前阻拦。
夙颜一路飘到了沧阑宫。
常亦楠在书房，夙颜喜滋滋推开门进去，他正对着一卷供纸，面无表情地沉思，连夙颜进来了也没察觉。
夙颜偷偷摸摸挪到他身后，扑上去一把便趴在他背上。她脑袋错过他脖颈，与他脸贴着脸，热乎乎的。
常亦楠反应过来，有些惊喜，偏头亲了亲她：“今日不是大选吗，怎么过来了？”
“哼！”夙颜撇头，“我好不容易偷跑出来找你，进来你却没注意到我，怎么办，我心情不好了！”
常亦楠笑着坐下，顺势将她抱到腿上：“还能怎么办，亲一下好不好？”说完迅速对准她的唇，亲了一口。
“不行！”夙颜抗议，“要亲两下！”
常亦楠无奈，低头又去亲她，只这次却换成了深吻。一番纠缠，常亦楠好不容易才放开她，喘着粗气说：“真想明天就把你娶过来！”
夙颜也喘气，笑倒在他怀里。
半晌，夙颜拿过桌上那张站着血迹的供纸，问：“这谁的？”
“魔鈅王的人，风湖山大火中唯一活下来的一个。”他声音还有些残余的沙哑，撩人心弦。他将那卷供纸从夙颜手里抽出来放在桌上，大手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别乱碰，有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