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一个超出傅明安预期的答案
走廊外面有警察临检,操着泰国特有腔调的英文,正在慢慢靠近他的房间。他故意地眯着眼打量着她,想要看得更清楚她没有表情之外的表情。
“你要怎么样会帮我?”她站在门口,特别直白无趣地一个回答。
很有兴致地抿了一口红酒,听着隔壁的敲门声响起。她就那样站着,瘦瘦小小,半边侧脸上染着光,莫名地有些可怜。
叹了口气,取消了捉弄她的念头,他让她躲进衣柜,“我让你躲一次,等他们走了,我问你的问题你必须回答。”
她迟疑了短短一秒,立刻点头。
警察来了,守门口检查了证件又走了。
一场期待落了空,他有些饿了,打算让酒店前台帮忙出去买些夜宵。电话里快说完了,忽然瞥见沙发角落的她。视线停留在她瘦巴巴的身体上,他停了一下问她有没有想吃的?
她摇头,犹豫了一下子问,“你有办法帮我买一下药吗?”
一种可以内服外用的消炎药,但必须医生开处方,才能买到。她没办法去医院,平时是找老板帮忙去买,以高出原价两倍的价格。既然现在他在面前,能省一点是一点。
她的坦率让他发笑。看在她成功逗得他很开心的份上,他答应她,明天医院开门让朋友帮她多买一点。
“为什么不回去?”夜宵买来,他坐在小餐桌前边吃边问。
她是莫名其妙被偷渡来这里。原打算带她去德国的人,中途把她丢在了泰国清迈这边一家私人诊所。
那两个人,其中的男人卷走了本属于她的钱,留下来的女人发现没有钱了,在她又做一次小手术时也自己走了。术后,她在诊所待了十天,医生催她续交之后的费用,她才知道那两个好久没见的人已经走了。
孤身一个人被滞留在这里,语言不便。
诊所的老板知道她是非法途径来的这里,又不想回去,一时之间也走不掉,于是老板介绍给了组织旅游表演团的朋友。那一个在泰国各个旅游景点提供表演的团体已经接纳了不止五名她这样从周围国家非法越境的人。成本低,流动性强,就算被查到老板也可以找借口推脱掉,所以类似这样的小表演团比较喜欢收留像她这样身份的人。
于是等不了伤口痊愈,她离开诊所。而她现在存钱想去法国,还是偷渡的方式,那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以及无法想象的风险。
这么辛苦,为什么不回去呢?
向大使馆求助,虽然在被遣返回国前,可能会被移民局限制、留置。但泰国是金钱社会,花点钱,是可以避过去。
她坐在那里,双膝并拢后背挺直,坐姿端正得体。眼神虽然夹着冷漠和防备,却看不见一点儿轻浮。回答他的问题时,语气有些冷,可是摆脱不掉骨子里那份温雅有礼。
看得出来也是好人家出身的女孩儿,宁愿留在这里受苦也不回国?
吃完一只柠檬虾,他慢慢抬起头,怀疑地重又瞥她一眼,“你犯事了还是家里哪位犯事了?”
她摇头,都不是。
“那为什么不回去,你家人呢?”
她眨了眨眼,“不在了。”
他招招手,示意他到她身边坐下。把那碗他喝了两口不喜欢的冬阴功汤端到她面前,“喝了。”看见她不动,警醒地盯着汤,他心里不快,捏住汤匙喝了一口。
皱眉端起红酒漱了漱口,他不痛快地将汤匙扔进碗里,取下腕上的表,“喝了,我把它送你。”
她看看表,就着他喝过的汤匙喝了口问,“可以换成等值现金吗?这个不好卖。”
在那一刻,习惯了目中无人的傅明安第一次有了遇到对手的感觉。
第二天他让朋友送了半年量的消炎药给她,捧了她三天场。她是个藏着秘密的人,他提议她用自己的故事来换去法国的钱,一个字不漏。她不肯,死也不说。
没过几天他父亲大寿,回家前,他留了身边秘书的联系方式给她。
如果她愿意了或是遇到难处了,可以拨电话找他,他可以帮助她。前提仍然是,她的故事。
回国祝完寿后,家里在欧洲创业的表弟公司出了些问题,受了委托他不得不在欧洲待了近半年的时间。帮表弟处理好危机,他又在巴黎玩了大半个月直到临近过年,回国前他已经忘了泰国的事。
春节长假后回公司的第一天,留在国内的秘书告诉他,不久前从泰国来了一通电话找他。因为对方提供不了具体的身份,按骚扰处理,所以没有告诉他。
他反应了很久,终于想起她。那个时候,他几乎没有了太大的兴致再听那什么无聊的故事。
休息三四天后,某个太过无聊的下午,实在找不出可以消遣的事情,他回了电话过去。接电话的人说着一口别扭的中文,词汇量极其贫乏,根本没办法交流。
他以为如果她诚心要找他,那么她一定会特别留意打去那个手机号码的通话,她应该会主动再打过来。于是又等了三天,他潜意识觉得不对,马上找了泰国的朋友让他联系那个号码。
果然是出事了。
因为有人故意举报,她和那几个非法入境的人被警察逮捕。因为她从小店买的一种止痛药里含有大麻的成分,警察局以涉毒另外调查。当时情况紧急,老板想说让她求助大使馆,但被她拒绝。
她只打了一通电话,给他。
泰国那位朋友找去的时候,事情已经结束了。药品的事被调查清楚与她无关,但是她因为非法入境和滞留被判三个月,老板也被罚了几万的泰铢。等刑满释放,移民局会将她强制遣返回国。
距离她打来求助电话,到他想起来询问清楚,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还好,泰国是一个金钱社会。
他的朋友通过黑市办好一个假护照,再通过求助大使馆,交纳了一笔数量的罚金最终撤销了判决。
那天傍晚,他去移民局拘禁所接她。
夕阳里,她一个人从大门里走出来,什么也没带。慢慢走到他面前,齐肩的头发挡着大半边的脸,很轻很轻的声音对他说,「谢谢」。
他反复看着她,喉咙有点发酸,平生罕见地有了那么丝丝的愧疚。
没有说「对不起」的习惯,他揉了揉她有点脏的头发,折身打开车门,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走吧,去吃点东西。”
她慢吞吞坐上车,看着他关车门,又说了声谢。
“吃点什么?”他倒车出去,趁着她低头摸手腕的时候留心把她打量了一遍。
她想了想,“我想吃元宵。”
他恍然想起,前天是元宵节。过年吃元宵,又是新的一年。
“……好。”侧过头,他沉沉地吐出口气,憋得格外难受。
中国的农历年已过完,游客大多都已回国,曼谷街头很难得再找到有中国餐馆还在卖元宵。看着有些无望了,她又有点累倒位置上睡一会儿醒一会儿,他决定去大型超市中国专柜,真的找到了一包速冻汤圆。
找酒店要了小锅子,他们在房间里煮。
他让她等一会儿,她就规规矩矩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像个听话的小学生。他去浴室放好水,放进去先准备好的柚子叶,差不多了,他叫她进去,“泡个澡,祛霉运。”
她怔怔看着他,恍恍惚惚笑了一下,“谢谢。”
他关好门,去了药店,回去她还在里面。
敲了敲洗手间的门,他开门进去,她躺在浴缸手上还没够着浴巾。他避开眼,目光从她上身溃烂的伤口移开,把药搁她身后台子上,“先涂点药,过两天再去医院。”
“谢谢您。”
想要说不用对他太客气,但浴室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他点了点头,帮她关上门。照着包装袋上的说明烧水煮了汤圆,第一次煮,有几个破了皮,挑了半天只找出四颗完好无损汤圆。
她洗完澡,从里到外换上他准备好的衣物,看见已经煮好的汤圆,又说谢谢。
他掐灭了烟,把酒店刚送上来的猪脚面线推她手边,“不要说话了,先吃一口这个,喝口汤,一口就好。”
她认真地点点头,低头贴着碗沿抿了口汤,右手挑起一根面线吃进嘴了。他去浴室蓉她用过的消毒剂,坐她旁边捉了左手过去。因为泰国湿热的环境,她手背、手臂上都长了些毒疮。有的消了,有的还红肿。
再没有比那时候的情况更糟了……
有一个疮,棉签只是不小心碰到突然就破了。毒水流出来,他受不了那味儿,控制不住地干呕出声。
“对不起。”她平静地抽回手。明明该痛的是她,但她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没关系。”他耳根子热了一下,“你把手伸过来,没有关系。”
她犹豫了几秒,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看他。然后捡起桌上的纸巾,一点点擦干净手上的脓水,才又伸出来,“谢谢你。”
“嗯。”他绷着脸笑了一笑,边抹消毒剂边问,“真的不打算回国?”
用力抿了下唇,那一秒她有些失神,转过头摇了摇头,“不敢。”
不敢……一个超出他预期的答案……
不敢……一个超出傅明安预期的答案……
所以她宁愿留在这里受尽磨难,也不愿意回国去。不是不想,只是不敢。
“真的没有家人了吗?为什么非要去法国?”他放下棉签,抬起头,看见古怪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