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番外之风云再起140
夜幕垂落。
宫灯淡淡的冷晖,投在泠泠水面上,反射出几许泛动的粼光。
随着一阵细碎的轻响,一个小小的脑袋冒出来,往四周望了望,攀着堤砖轻捷爬上岸,飞速闪进漆黑浓密的柳荫里。
在明泰殿地下冰水池磨练的那些日子,不单给了他一副强健的体魄,还让他深谙水性,从水渠里潜入皇宫大内,这样的事做起来,虽然危险,但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这偌大的汇宇宫,他要到哪里,去寻慈姐姐呢?
一面侧耳倾听着四周的动静,一面屏佐吸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动着,莫玉恒就像一头潜伏在暗夜里的小豹子,随时准备着出击。
可是事实却让他颇有些气馁,摸索了近两个时辰,他还是一无所获。
夜雾愈发浓重,让整个御花园看起来格外-阴森,不知道第多少次拿出怀中的地图查看,莫玉恒走着走着,在一座看起来极为破旧荒凉的殿阁外,停下了脚步,警惕地竖起双耳。
他敏锐地判断出,殿门后有活动的物体,如果再仔细听,还可以分辨出铁镣摩擦地面的细碎声响。
……要不要进去呢?他深深地蹙起眉头,用那尚不成熟的心智,分析着眼前的状况。
到底是大胆与好奇,战胜了那一丝丝潜抑的恐惧,莫玉恒踏上石阶,轻轻地,轻轻地推开残颓的殿门……
穿过浓郁的黑暗,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凶狠的眼睛。
亮红色的。
像极度渴望食物的老鼠,更像从坑洞里爬出来的毒蛇。
下意识地,莫玉恒向外退去,随即强令自己冷静下来……他可不是胆小懦弱之辈,哪怕眼前出现的,乃是凶猛噬人的老虎狮子,他也不允许自己后退。
只是,现在的他还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通常都不是力大无穷的野兽,而是那些你看得见的,或者看不见的“人”。
好人,坏人,亲人,朋友,在某些时候,他们都会成为置你于死地的“凶手”,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动机千差万别,但结果,却都是一样。
慢慢地,莫玉恒迈开脚步,朝前走去。
“唔唔……”
他听到了一阵类似小兽嘶鸣的声音,满含着无穷的怨恨。
定住身形,就隔着那么几步的距离,莫玉恒冷冷地看着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做。
就在他开动大脑思考时,后方,一道微光浅浅照进。
莫玉恒一惊,迅疾闪入角落里,屏佐吸,同时握紧短剑,目光灼灼地盯着殿门……
随着那抹银色人影飘进的,是股股诱人的肉香,甚至盖过了殿中原本的,潮湿污浊的气息。
越来越明亮的光,终于让莫玉恒看清了殿中的一切……
破破烂烂的稻草,一汪汪来源不明的液体,还有那粗大的,拴在铜柱上的镣铐,以及那个,看起来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子……
年纪相仿?男孩子?
莫玉恒的心,猛然一阵突突狂跳,却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嗬,”他看着那个白衣男子,走到男孩子面前蹲下,伸手拍拍他的脑门儿,“小可怜儿,很久没吃东西了吧?来,尝尝这个。”
将一块肉骨头递到他跟前,白衣男子来来回回地逗弄着他,却始终不肯真正把食物送进他口中。
再看小男孩儿,那双眼瞳里的红光慢慢淡弱下去,仅剩卑微的,讨乞的暗黑。
那种神情,莫玉恒认得,是他从来流落街头,向人讨要食物时的哀怜。
这表情,他实在太熟悉太熟悉。
有那么一瞬间,莫玉恒甚至生出种想冲出去,摁住那白衣男子一顿痛揍的想法,但他到底没有,因为他清楚,在没有找到慈姐姐之前,他什么都不能做,尤其是,不能暴露自己。
终于,白衣男子戏耍够了,把肉骨头扔在男孩子面前,看着他低下头去-舔食,然后抬起右脚,踩住他的头顶,一个字一个字,刻骨深寒:
“莫玉琛,你要记住,你今日所承受的所有痛苦,都是因为你姐姐的自私,因为她不肯出手救你,更因为她,爱上了另一个男人,所以放弃了你……将来有一天,如果你遇上那个男人,我想,你该知道怎么做……”
“唔唔!唔唔唔!”甩开肉骨头,莫玉琛抬头,朝着白衣男子一阵猛吠,颈上铁链哐啷啷直响。
俯头看了他半晌,白衣男子优雅至极地笑了……他相信,这是他为郎程言准备的,最锋利的一把剑。
若莫玉琛杀了郎程言,莫玉慈有仇难报,若郎程言杀了莫玉琛,呵呵,以莫玉慈的个性,即便破除封禁重获灵识,只怕也……
呵呵,龙之元魄……仿佛已经尝到那甘美的,无上仙品的味道,昶吟天满脸无声的狂笑,在宫灯的映照下,显得无比扭曲狰狞……
紧紧地抠住墙壁,莫玉恒竭力屏佐吸,扼住内心疯狂翻卷的恐惧、憎恶、寒冷……
对于罪恶和残忍,他也算见过不少……郎程暄等人的狡猾多诈,九州侯的阴狠暴戾,安清奕的铁手无情,可是与这个男人相比,似乎都还……温和了些。
直到整个殿阁重新沉入黑暗,他才悄悄从角落里滑出,慢慢地,慢慢地朝外挪去。
终于,他摸到殿门,迫不及待地飞出而去,任那凉凉的夜风,吹干自己一头的冷汗。
可是那些幽暗的、扭曲的画面,却始终在他的眼前不住地闪动着,让他呼吸困难,就像心上压了座沉甸甸的泰山。
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圈子,他终于跪到一座相对不那么阴森的殿阁前停下,靠着墙壁轻轻喘气。
踏踏,踏踏踏,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忽然传来。莫玉恒一惊,当即抬高下巴看去,却见数十名手执长戟的侍卫正朝这边走来。
暗叫一声糟糕,莫玉恒左右瞅了瞅,并没发现什么妥贴的藏身之处,只得尽力伏低身子,将自己藏入草丛之中。
待那些侍卫离开之后,他方才慢慢朝旁侧移去,希望能找个更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没想到溜出没多远,便听身后传来一声疾喝:“什么人?”
毕竟年纪小,沉不住气,莫玉恒心中一急,从地上爬起来,撒腿便跑,但闻得耳后风声阵阵,当即有人追来。
眼前情势危急,莫玉恒心中念闪,拿出小时候的看家本领来,揪住棵高大的榕树,噌噌噌爬了上去,那些侍卫也不是白拿奉禄的,很快手执武器冲过来,眼见包围圈即将形成,莫玉恒再一咬牙,抓住高高的树枝一漾,咬着牙凌空跳进那高高的宫墙之中!
这一次,在铁黎府中受的高强度训练救了他,凌空几个翻身后,莫玉恒稳稳落到地面上,刚刚立定,那紧闭的宫门已经被人拍得山响。
“吱呀”一声,殿门微启,一个身影纤弱的女子缓步徐出,秀眉微颦,提着宫灯,一步步走下石阶。
“慈姐姐!”乍然看见她那张鲜活的面容,莫玉恒再也抑不住心中的激动,数步上前,扯住她的衣袖,顾不得身上的脏污,满眸热烈地看着她。
微微俯下头,女子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抽离手臂,接着朝外走。
莫玉恒傻了眼……是他的幻觉吗?还是这个人,与他的慈姐姐根本毫无关系?
在宫门处,女子停下脚步,嗓音寒澈,却只说了一句话:“这里是冰月宫。”
外面的喧哗声顿时停止了。
冰月宫,是二皇子明令划定的禁地。
可是事关重大,不搜查也不可能。
“这里,是冰月宫。”僵冷地再次重复一句,女子折身,提着宫灯往回走,一双眼眸呆滞无关,仿佛对身边的人和事,没有一丝感觉。
迈开脚步,莫玉恒跟上她,无论如何,他得都搞清楚,她,到底是不是慈姐姐。
女子进了门,莫玉恒也跟着进步。
她不理他,放下宫灯自己上了榻,倒头便睡。
莫玉恒走过去,立在榻边,傻傻地看着她。
这个女人,有着和慈姐姐一样的眉眼,却没有她身上那种温暖的气息,就像一块刚刚从窖里取出的冰块,冻寒人心。
“慈姐姐……”他喃喃地唤她,慢慢曲下双膝,眼泪禁不住一颗颗涌出来……心中翻腾而起的,却是满满的愧疚,与自责。
是他太没用,没能保护她,没能保护生命里仅有的这份温暖,他记得她于空中烟消云散的那一刻,他所有关于光明的信念刹那坍塌,就像回到那些孤苦无依的日子,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未来。
尽管,尽管那个爱聒躁的丫头一直陪在他身边,不停地说话不停地跑动,甚至拿耳刮子抽他,他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他一直迷茫着,唯一没有忘记了,便是练武,混在那些剽悍的兵卒中,一刻不停,连饭都不吃地练武,他发誓,要找那个叫安清奕的男人报仇,有时候,也偷偷拿磨亮的剑尖对着郎程言的背影。
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他真不记得了,直到铁黎把他从沙坑里提起来,闷声闷气地告诉他,莫玉慈在昶国的消息。
那一刻,他看到了铁爷爷眼中的担心,对郎程言的担心,对莫玉慈的担心。
铁爷爷说完那些话就走了,没要求他做什么,也没告诉他接下去该怎么做。
后来一切的行动,都是他自作主张,自作主张地暗暗跟上了郎程言,自作主张地来到昶国,当然,夜探汇宇宫除外……
不断落下的泪水,打湿白色的床褥,也浸透了莫玉慈的薄衫,她不由撑起身子,怔怔地看着这个……脏不拉唧的孝儿。
“你是谁?”终于,她开了口,唇间吐出的话音,却是刻骨清寒。
莫玉恒一怔,顿时收泪,呆呆地对上她的目光:“慈…姐姐?”
“慈姐姐?”她僵硬地重复,咬字艰难,“慈姐姐又是谁?”
莫玉恒真傻眼了,先前的恐惧、不安、愤怒统统消散,剩下的只有茫然。
见他不说话,冰灵又躺了下去。
蠕动着嘴唇,莫玉恒好半天才挤出句话来:“姐姐,不要阿恒了吗?姐姐,你忘了曾经说过,只要阿恒跟着你,就不会饿肚子……”
“阿恒?饿肚子?”冰灵的表情比他还要茫然,“什么是饿肚子?”
这大概是莫玉恒出世以来,听到的最为白痴的一句话,以致于让他傻在那里,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此后的数个时辰,他们就那么怔愣地看着彼此,直到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0
几乎是下意识地,莫玉恒跳了起来,藏进床后。冰灵仍旧动作机械地,慢慢坐直身体,看向门口。
一袭白衣的男子,带着浑身湿冷的雾气,徐徐步入,目光却始终锁在冰灵的眉目之间。
很长一段时间停滞。
他才再次移动身形,靠至她的跟前,伸手蛮横地抬高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吻了下去……
那道剑光,又快又准又狠,自侧面刺来。
手掌一翻,昶吟天已然将那精致的剑身捏住,五指运上三成功力,却没能折断。
这是……
俯头看了看那寒湛剑锋,他的眸底闪过丝了然……郎程言,我还以为你真不在乎呢,不过,你插进来的这颗棋子,似乎也太弱了点。
不够我瞧的。
不过,既然送到我跟前。
另一只手抬手,昶吟天二话不说,拍向莫玉恒的脑门儿。
却被冰灵一把死死抱住!
她瞪着他,依然空洞的眸子里,却有了丝决然。
那是对生命下意识的维护。
与爱情无关,与其他一切都无关。
是她生来的特质。
就像当初她救起郎程言,帮助落宏天,携带许紫苓,留下莫玉恒。
皆是出于本心,出于自然。
他能封锁她的记忆,甚至把她弄成傻子,唯独这种天性,他,无能为力。
她不惜以一己绵薄之力,也要给予他人希望。
是傻子吧?
偏是这样的傻气,征服无数的男人,也征服女人,最后,帮她征服整个天下。
因为,她带给人光明,带给人希望,带给人向往,不管这丝光明是强大还是微弱,总是让人心快慰,所以,她总能得到很多人的帮助,即便是身处地狱之中,也能将命运感化。
这种力量的强大,有时候,难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