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桑之未落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宁姝脑中一直想着那个邪魅的洛桑，口中又不由自主地吟出了这句诗经。
宁姝微微凝眉，下意识地抿唇。站在一旁的清原听她此言，桃花眼中波光微动，清原深深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探究。
“二师兄，我很不安。”宁姝低下头，看着青石地面出神。“我该怎么办？”听着宁姝忧伤的声音，清原的心也突然起了一丝波澜。
“师妹莫怕。”清原看着一脸愁绪的宁姝，也只得宽慰道:“若他真正成为了大师兄的徒弟，他也得乖乖叫你一声师叔。不过，看现在的情形，师傅那关怕是不那么好过。”
宁姝叹气，也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但是她刚刚脱口而出的诗句却像一颗不安的种子一般，深深地种在了她的心中。
清原见宁姝如此，多少明白几分。但宁姝终究会回到属于她的世界，虽然她挂了一个紫阳观的名头。这些年，清微并没有教授给宁姝一星半点的关于修仙的东西，反倒都是学了些凡间的学问。
宁姝也算是清原一手带大的，见她如此抑郁寡欢，清原便摸着宁姝的头，笑道:“走，师兄带你去用膳。”
一听清原此言，宁姝顿时觉得腹中空空，也将洛桑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刚刚走入膳房，宁姝便觉得今日的气氛有些怪异。素日里，紫阳观的弟子在修行之时，自是十分严肃，但在这用膳之际也得嬉笑打闹一番，可今日却反常得安静。
宁姝脚下一顿，看了看清原一脸疑惑。清原也是对今日的情况倍感好奇。他便执了宁姝的手，将她牵了进去。
只见所有的弟子都规规矩矩地坐着，尽管桌上摆放着菜肴，可是谁都没有动筷子。听到门口的动静，所有弟子都回过头来，待看见是清原和宁姝之后，便站起来道:“弟子见过二师叔，小师叔。”
清原微微点头，示意弟子们坐下，自己便牵着宁姝，径直地往最前的桌子走去。
“今日发生了何事，怎么一下子见到了四位师叔？我记得啊，除了小师叔，其余三位师叔都是辟谷的啊，而且素日里，小师叔的饭菜都是由二师叔的弟子送去。”
“对啊，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宁姝刚刚走过，便听见身后的弟子在小声议论着。
清原自是听到了这些议论，但是他却面无表情，也懒得去管这些闲言碎语。
宁姝心中又升腾起不安的情绪。师傅的四位徒弟都来了，清霜定是因为清漓才会跟来，而清漓来膳房的理由是什么呢？原因断然不会是离开紫金山太久，想念紫金山的伙食。
宁姝的不安越加浓重，她希望她的猜想不会成真。可当她看到那个身影时，真的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大师兄，三师妹。”见面前的桌子上坐着清漓，清霜和洛桑，清原恭敬道。
“见过大师兄，三师姐。”宁姝也恭敬道，但她尽量避开了洛桑，眼不见心不烦。
清漓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点头。一旁的清霜道:“二师兄和小师妹也一起坐吧！”
“哈哈，我们师兄妹好久没有坐到一起吃饭了!”清原的脸上染上喜色，桃花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愉悦。
清原随即落座，宁姝也只得随着清原，坐在他身旁。
洛桑看着低头不语的宁姝，微微勾起嘴角。她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怯生。洛桑对此也并不介意，他朝着宁姝道:“宁姑娘，他们都是些不用吃饭的，这顿饭就我俩，你可必要害羞客气。”
事实却是如此，可听在除了宁姝的其他三人耳中却有些不是滋味。就连一直冷冷清清的清漓也有些黑脸。而清霜碍着洛桑是清漓的弟子也没有表示自己的不满，倒是清原低笑道:“洛桑小施主果然还是个孩子，虽然辟谷后可以不用吃，但是也并不代表不能吃。”
宁姝看着洛桑，也道:“洛桑公子来者是客，切莫介怀。”宁姝看着洛桑的眼神倒是平和了许多。就在她刚刚低头整理思绪的时候，她早已经想清楚了。她和洛桑已然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她这一味躲闪也不是法子。
不骄不躁，不听不闻，不喜不恼。这便是宁姝刚刚想好的六不真言。
洛桑看着宁姝的反应，狭长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惊异，不过又迅速恢复了正常。
宁姝见洛桑不再言语，也不再打量她，才暗自舒了一口气。清原帮她乘了一些饭，她只顾埋头吃饭，也懒得理会这几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了。
“大师兄。”清霜含情脉脉地望着清漓，道:“今日怎会到了膳堂？清霜记得，大师兄早已经辟谷了。”
“嗯。”清漓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满是疏离。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清霜绞着手中的锦帕，又问道:“不知大师兄这些年在人间都经历了些什么？”
“无非就是些生离死别，爱恨情仇。”清漓将茶杯放在桌上，他清冷的眼神扫过埋头吃饭的宁姝，又重新垂眸。
“……”清霜顿了一下，只觉得清漓似乎比以前还要冰冷疏离，“不知大师兄是否在人间遇见了心仪的女子？”清霜低声问，似乎已经低到了尘埃里。
宁姝也是一震，爱情中的人都是自卑的。清霜如此清高的一代佳人，却也因为一个情字低落到了卑微。
听清霜此言，清漓的深邃的眸子中终于是有了些变动，他不悦道:“清霜师妹这是在说什么？你我乃修仙之人，怎可有这些儿女情长的心思？”清漓轻拂衣袖道:“清霜师妹应该多读读清心经了。”
清原看着脸色惨白的清霜，不由地心疼道:“大师兄，三师妹也是在和大师兄你开玩笑呢！大师兄这么久没回紫阳观，我们师兄妹都挺想念大师兄的。”
清霜颤抖着嘴唇，眼中泪光闪闪。“清霜身体不适，便先行告退。”说完清霜便急匆匆地走了。
清原也面露难堪。这时洛桑放下了筷子，清漓瞟了他一眼，问道:“吃完了？吃完就走吧。”
清漓和洛桑一起站了起来。洛桑看着宁姝，轻道:“宁姑娘请慢用，洛桑告辞。”
“洛桑公子慢走。”宁姝拉开一个疏离的微笑。
“大师兄慢走。”清原和宁姝齐声道。
清漓也只是点点头，便和洛桑一起出去了。自他们走后，宁姝也放下了筷子，对着清原道:“二师兄，我吃好了。”
清原也少了平时的嬉笑，只是冲着宁姝点点头，便将宁姝带回了凌波殿。
清漓和洛桑也回到了漓室。
洛桑看着满院子的桃花，笑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没想到你这个薄情寡幸之人，居然还会喜欢桃花。”洛桑邪魅地睨着清漓，眼中满是戏谑。
清漓也不恼，还是一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他冷声道:“这是我儿时同师傅一起种的。”
洛桑难得地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发现，她好像变了，似乎不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人。”
清漓笔直地站在洛桑身边，不问。
“她比以前睿智，冷静，甚至是无情。”洛桑的背影有些萧索。清漓也是第一次从洛桑的身上看到过悲伤。
“自你动情的那一刻，你不是已经清楚这个结局了么?”清漓平静道。
“所以，你便毫不留情的打压下清霜对你的情感？”洛桑看着清漓的深邃的眼睛反问:“我不信你真无情无义。”洛桑自己便是最好的证据。
“我本来就是一个无情之人。”清漓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独自进了内室。
洛桑深深吸气。我要何时才能重新得到你的心？
紫金山中有一湖，名曰忘情湖。每一位修仙的弟子在拜入师门之时，都要饮这忘情湖之水，至此以后，便和凡尘俗事划清界限。此湖群山环绕，只有一条曲折的栈道可以通往这里。
清霜坐在湖岸边，双目红肿，明显是刚刚哭过。她看着忘情湖中翻起的一阵阵涟漪，心中又开始灼痛。
她不是不知清漓一心修仙，只为继承微清的衣钵。而修仙之人最重要的便是六根清净。
清霜自嘲一笑，道:“看来是当年的忘情水喝少了。”清霜微微低下头，继续道:“又或是，当年的忘情水失效。”
如果我再喝一次，一切是否都会回归正轨？清霜看着忘情湖，脸色惨白。她站起来，一步步朝湖中走去。
四处找寻清霜的无果的清原刚到忘情湖便看到这一幕。当他赶过去时，清霜已然跳进了湖中。
清原一把将清霜从湖中提了出来，“三师妹，你这是做什么!”清原的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和愤怒。
“我……只是想多喝一点忘情湖水而已。如此，我便可完完全全忘了他。成全了他，也成全了我。”清霜无力地趴在草地上，眼泪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