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母子情深
东宫,暖意融融的屋内,椒兰焚香,紫檀木长案上铺着明黄色的龙凤呈祥锦缎,锦缎上,放着这几日李润送来的书信,秦辉身着明黄色蟒袍,用片金加海龙缘,缎面上绣着九蟒,间以五色云,做工极其精致秀美,衬得整个人颇有一番未来的天子之贵气。
两个宫女静静侍候在一旁,头也不敢抬一下。这几日来,太子殿下似乎心情不太好,每日上了朝回来脸上都是隐忍的怒意,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不敢多问,只能事事小心,处处留意好生伺候着,以免惹得太子发脾气。
秦辉只看了一眼那几封信,脸色便又立刻阴沉了起来。
这几日他还在观察朝中的动静,所以就不曾有什么动作,只是派人传信让李润好生在家思过,却没想到李润这老官,遇到一点点小事就被吓破胆子了,居然就怕他不管自己了,一天派人进宫送好几封信,求他救救自己。这些只会阿谀奉承的小人,平日里拿钱的时候都是一副谄媚的笑脸,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就吓得六神无主,立刻站不住脚了,什么事都要让他这个当太子来帮忙摆平。
秦辉有时候甚至在怀疑,他们这几十年的官场沉浮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还是说都老糊涂了,所以脑子也不好使了,一个比一个胆小怕事起来了?!
父皇只是下了道命令让李润在家闭门思过,但是这“思过”二字意义则是不同寻常了,那就已经说明,父皇主观上已经相信了那林源和孙信丘折子上所说的事,觉得这事是真的了。
人的意识总是有先入为主顾念的,一旦父皇这样觉得了,那就必须找出证据以证明李润的清白,否则这件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私吞朝廷赈灾银两和粮食是个什么罪?那可是欺君罔上巨额贪污两项大罪啊,更何况是在灾年这种特殊时期,若是这罪名被坐实了,只怕李润这次就算大罗神仙也难救得了了。
至于他,当然是不可能坐视不理的,李润是他手下得力的老将之一,虽然此人颇有些胆小怕事,但毕竟身居户部尚书的高位,若是失去了这样一枚棋子,要想在朝中再拉拢一个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更何况,户部每年给他带来的灰色收入是外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如今朝中局势尚不明朗,他虽身为太子,根基却并不稳固,再加上秦修阳和他母妃德妃也在四处拉拢收买人心,他不可能一直就眼睁睁看着,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来稳固自己的根基,而这根基,自然离不开朝中大臣的支持。
想要收买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自然是钱了,大量的钱,无穷无尽的钱。他对手下那群为他办事的人一向十分大方,因为他心中很清楚,钱给的越多那些人办事就越尽心尽力,只要他们肯收,那就同时也给了把柄握在他手里,背叛他的可能性也就越小。
怕就怕安知锦那种人,送钱给她她都不肯要。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的事业,几乎都是用钱支撑起来的,而这些支撑他收买人心的钱,仅仅靠每个月的那点月例和父皇偶尔的那点赏赐是完全不够的。至于京城中的那些商铺经营也不过是小头,真正的大头就是每年户部所征得赋税,若是李润倒台了,那对他来说几乎可以算是一击重创。
他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呢?!
秦辉一边想着,一边将案上的李润的书信收好,递给了侍候在一旁的宫女,“拿去烧了。”
他身为太子,一向对这些东西极其谨慎,这几日李润每天都送好几封信进宫,送得他都烦了,所以命人在宫门口就把人拦下,把信退回去了,现在出了这等事,朝中凡是有点眼力见的官员都对李润唯恐避之不及的,生怕被他牵扯上,落得一个同党的罪名,偏偏李润还不知其中厉害,若是被其他人发现李润往东宫送信这事,那不是要把他这个当太子的也一起拉下水了吗?!
那宫女听了,连忙上前接过那些信,拿着便要出去了。
秦辉倚在椅中,想着这个月以来突然就一跃成为父皇面前大红人的孙信丘,此人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户部司储,连面圣的资格都没有,现在却成了朝中最为炙手可热的权臣,再加上他为人宠辱不惊,行事作风正派,也有几分小聪明——从那次在御书房内的面圣就可以看得出来,若是这次这件事他办得让父皇满意,李润一倒台,他就极有可能青云直上,替而代之了。
这个孙信丘,到底是何许人物?!
细细回想之下,他突然想起了那日,在御书房中,孙信丘所说的话,他当时说那赈灾的主意是秦子铭出的!
没错,孙信丘当日确实是这样说的,还为请求父皇封赏秦子铭,但是父皇置若罔闻,最终这事也就不了了之,成了孙信丘的功劳。
那他可不可以认为,孙信丘和秦子铭是一伙的呢?而秦子铭的身旁,则是安知锦……
秦辉的瞳孔骤然紧缩,原本安知锦答应了他,虽然没收钱,但他一直以为,安知锦已经算是站在他这边的了,但是现在细细想来,这次的事情,倒像是明显针对着李润而来的,而这朝中,知道他和李润关系密切到私吞赋税的人,除了他的心腹,就只剩下安知锦了……
“等等!”秦辉忽然站了起来,高声叫住了那就要踏出门口的宫女。
那宫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打了一个激灵,手一抖,手中的信竟然全数掉落在地。
秦辉见此,眸光沉了沉,那宫女见了连忙跪到地上去捡,只是她还没将那些信捡起来,就有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她头顶炸开,“高泰,将她拖出去,杖责五十。”
那宫女一听,吓得眼泪立刻簌簌得掉了下来,她扑在地上,不住地磕着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奴婢知错了,殿下饶命啊……”
杖责五十,对于她这样身体瘦弱的弱女子来说,无疑是要了她的半条命。
这东宫里虽然规矩森严,但是太子殿下平日里对他们这些当下人的都是颇为宽容的,只要不是什么大错,一般也就是责骂几句也就罢了,极少动手,更别说是惩罚他们了。
可惜这几日,太子殿下心情不好,他们也都已经尽量避免惹太子殿下恼怒了,却还是没想到会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就引得太子殿下发怒。
候在门外的高公公挥了挥手,两个太监便立刻进来拖了那宫女往外走去,那宫女便一边哭一边不住地求饶,只听得秦辉心中烦闷不已,“再把她舌头给本宫割了!”
他的宫中,不需要这种不懂得察言观色,伺候主子的婢女,不,应该说他的身边不需要这种什么都帮不了他,只会给他心里添堵的人。
那宫女一听,眼中顿时露出了巨大的惊恐之色,就像是见了鬼一般。她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押着她的那两个太监,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
就在这时,宫门口传来了一声太监的高呼,“皇后娘娘驾到——”
声音未落,就见身着紫金九尾凤凰纹的皇后在嬷嬷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身后还带了几个宫女。
那两个拖着宫女正要去行刑的太监见此,连忙跪倒在地,“参见皇后娘娘。”
“这怎么回事?”皇后看了一眼那瘫在地上,哭得几乎快要晕过去了的宫女,不禁蹙起了精致的秀眉,语气中带了一丝责备之意,“大老远的还没进来就听到这宫里乱糟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东宫在杀人放火呢。”
“回禀皇后娘娘,这婢女不小心将殿下的信掉在了地上,殿下罚她杖责五十,她便一直哭着求情,殿下听了心烦,便说要把她的舌头也割了。”
皇后一听,眉头蹙得更深了,信掉了捡起来不就行了,何至于杖责五十那么严重,这宫女虽然大吵大闹,有碍东宫形象,但也不至于割了她舌头这么残忍。
“这事就这么算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皇后金口一开,那宫女立刻跪在地上拼命给她磕头,“多谢皇后娘娘恩典,谢谢皇后娘娘……”
高公公见皇后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悦之意,便上前赔笑道,“皇后娘娘,这宫女是新来的,进这东宫伺候不过半个来月,不懂规矩,是奴才失职了,奴才这就把她调去浣洗监,再给太子殿下挑两个懂事的伺候着。”
皇后看了他一眼,“你也先下去吧。”说完,便走了进去。
她走进寝宫,看到她最宝贝的儿子,这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脸色阴沉,似乎还带着一丝隐忍之意,“参见母后。”
皇后心疼秦辉,连忙将他扶了起来,“听说你这几日都不好好吃饭,你看看你,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了,我刚让御膳房做了些你爱吃的菜和汤,你趁热吃点吧。”
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子,从一开始入宫为后,她便知道她之所以能当皇后,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的年轻貌美,而是因为皇上需要她家中的权势当靠山。所以这么多年在宫中,无论是长年盛宠不衰如德妃的贵妃也好,亦或者是国色天香年轻貌美如丽妃的贵妃也好,对于她们,她都只是一笑置之。
天下的美女何其多,而她的夫君身为一国之君,天之骄子,身边的美人更是数不数胜,争宠对于她来说,早就已经如同那九天之外的浮云一般了。
她从一开始进宫就很清楚,她想要稳住自己的地位,只需要一个办法,那就是早日为皇上诞下皇子,她身为皇后,再生个皇子立为太子,日后太子登基,她就成了太后,那么她这辈子,在这深宫中还有谁能撼动她的地位,爬到她头上来呢?
只有像德妃那样身份卑微的,才会想尽法子在皇上面前争那薄如露水的宠爱。
“我吃不下。”秦辉看都没看一眼那嬷嬷布下的菜,如今问题没有解决,他又怎么吃得下去呢?
“母后都听说了,李润出了事,他毕竟是你手下的得力助手之一,所以你才这般焦急,可是现在这事情的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吗?你急又有什么用?再急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子啊。”没有皇上的宠爱,她唯一拥有的就是秦辉这个宝贝儿子了,所以自然把他看得比自己重要的多。
秦辉摇了摇头,母后并不知道他指使李润私吞赋税的事——毕竟这不是件小事,万一败露了,那后果无法想象,所以他连自己的亲生母后都没告诉,可是他却告诉了安知锦,这也就能看出,对于争取安知锦的支持,他有多么势在必得,可是现在,事情的发展似乎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既然想通这事是谁干的了,那他也有必要开始采取行动了。
“你放心好了,待会回去,母后会亲自去一趟御书房,在你父皇面前替李润说几句话的。”
“千万不要,”秦辉一听,连忙阻止道,“现在正是非常时期,朝中的官员都怕引火烧身,没人敢多言一句,母后你此时去说,岂不是让父皇怀疑咱们吗?”
“傻孩子,你以为你父皇老糊涂了吗?朝中的官员是哪一派的,他看得清清楚楚,又岂会不知道李润是拥护你的呢?若是你不去说情,倒还会让他觉得你是在故意避嫌,怕担责任呢。”皇后跟随秦耀天多年,虽不是多得宠爱,但秦耀天一向算是敬重她的,她也是了解秦耀天的性子的。
只是皇后所说的这些,秦辉又何尝不懂呢?他怕的是,父皇派人去彻查,最后将他们私吞赋税这事给查了出来,虽然在这事上他一向行事谨慎,几乎没留下蛛丝马迹,但是此时关系重大,他不得不防。
若是李润被查出了问题,那他这个太子,又脱得了干系吗?
“行了,你就别担心了,实在不行,就找此次负责调查此事的官员施施压……好像是叫什么孙信丘吧,听说他最近很得你父皇的欢心,你抽个时间,找他谈谈,对他威逼利诱一下,你是太子,他怎么敢不听你的?除非他以后不想在朝廷中混了。”皇后毕竟深居后宫,极少参政,对朝中内幕又知之甚少,所以想起问题还是太简单了。
“这事儿臣自有分寸,母后就不必多担心了。”这孙信丘他自然是找的,只不过在找孙信丘之前,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先找一下安知锦。
“母后怎么能不担心你?你身为太子,朝野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着你这个位置,巴不得你倒霉,偏偏你这性子,又极容易冲动……”皇后见他脸色好了些,不禁语重心长道,“就拿你宫中刚才那个犯事的宫女来说,她不过是将信掉在了地上,你何至于发那么大的脾气呢?你父皇以仁德治天下,你又不是不知道,所以母后从小就教导你处处要以仁孝为先,对待你宫中的宫女太监更须得如此,这样,宫中才会传颂你的仁德……你看看你那五弟,就很懂得投其所好,对待所有人,哪怕是宫中的下人都十分和善,所以他虽然只是一个皇子,在你父皇面前的受宠程度却比其他皇子要多得多。”
皇后刚才救下那宫女自然不是因为她心中怜悯那宫女,觉得秦辉惩罚过重,事实上,对她来说,下人天生就是命贱,就得对自己的主子毕恭毕敬,像条狗一样任劳任怨。只不过,若是她刚才不阻止,这事在宫中传开,等到传到皇上的耳中时,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皇上一听,嘴上虽然不会多说,心中对秦辉的印象却肯定会变差了。
皇上这个人,一向极为重视仁德孝义,她深知此事,所以进宫这么多年,把太后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就连太后那么刁钻的人,都一个劲儿的夸她孝顺,而她所做的一切,自然都不是白做的,皇上都是看在眼里的。
“母后教训得是,儿臣近几日心情不爽,差点一时犯下大错,多亏了母后及时赶到制止。”秦辉现在回想起来,也确实觉得自己刚才盛怒之下做的太过分了,罚了一个宫女事小,若是因此对他耗费多年在宫中树立的完美形象造成了什么损失,那才叫得不偿失了。
“你知道母后的一番苦心就好了,”皇后见他乖巧地认了错,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颇有些感慨道,“在这深宫里须得处处小心,步步为营,母后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母后自然也知道你十分不易,但你更须得知道,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只要咱们母子携手,没有什么难关是不能度过的。”
秦辉点点头,却突然将话题引开了,“母后,儿臣听说过几日父皇要在宫中设宴款待夏国的使臣和郡主,还命你负责此事?”
“是啊,你父皇这几日政务繁忙,对于宴会这种事实在是操心不过来,我身为他的发妻,总该为他分忧的。”
秦辉听着,嘴角却突然浮上了一丝别具意味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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