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女像
“我一直以为她在夜国会是最安全的，只要我退了与银川的婚事，娶她为帝后，那么九州诸国便再也没有人敢为难她，可是，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无尽的悲伤弥漫开来，李思唯顿觉喝下的清茶都满是苦涩，他明白他心中的苦楚，连他自己都未曾料到，萧晓九最后竟是死于天听谷。
那可是他自幼最为信奉、最为崇敬的天听谷啊！
玄国，异都。
“人呢？”一位二十来岁的少女推开了房门，抬手挡了档天上的太阳，今天倒是个好天气，她在泳池旁的躺椅上躺下，悠闲自得的晒着太阳。
有人给她递了杯橙汁，她顺手接过喝了一口，好看的眉眼立刻皱了起来，“这什么啊，这么苦。”
“这里面已经加了三勺糖了，怎么会苦？”有人从她手中接过，就着她喝下的地方尝了一口。
“你...”那女子惊坐起来，待看清来人后，语气瞬间变得冰冷，“傅公子今日怎么有雅兴来我这醉生梦死？”
她突然反应过来，追问道，“醉生梦死的其他人呢？”
那翩翩俊公子从身后摸出一把二十四骨金丝扇，对上她不解的眼，轻描淡写的说了句，“醉生梦死闭门半年，早已入不敷出，我便将他们都遣散了，什么时候醉生梦死重开，什么时候再回来。”
桃妖妖愤怒的站起又悄无声息的躺下，遮住素面朝天的脸，懒洋洋的说，“人都没了，还开什么张啊！”
面前少女一身素白长裙，长发披肩，往日眉宇间的张扬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落寞。
傅明宇哀叹了口气，寻了椅子坐下，摇了摇手中金丝扇，煞有其事的说道，“我来找你，其实是有一事同你说，前两日凝香说晓九既已不在，她也没有再留下的道理，打算收拾行囊回老家去，我允了她。”
桃妖妖想了半天，才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物，她撇了撇嘴，无奈的说，“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当然不是，”傅明宇故作神秘道，“还有另一事...”
柳家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连同行李一起被扔了出去，那少女长得乖巧可人，只是发髻微斜，无端有几分狼狈。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可是宋家小姐。”她指着那群人，趾高气扬的说道。
“什么宋家小姐，我呸。”有一仆从装扮的人走上前来，在她脸上啐了一口，“你不过是柳家收留的一条丧家犬罢了，可是你自己却不知廉耻，赤身裸体爬进了乞丐窝里，任一群乞丐肆意作践，只怕连那青楼楚馆的妓女都比你这宋家小姐来得干净。”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柳家的大门被飞快的关上。
“我不是，我不是。”
宋娴儿努力想要遮住自己的脸，避开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
有人的手伸了过来，在众目睽睽下撕碎了她的衣衫，她只是一味的挡着脸，想要挡住那一双双指指点点的目光。
无论她怎么求饶，柳家的大门都不会为她而打开，她彻底沦为了一个笑柄，可以由任何人践踏的玩物。
周围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有人温柔的拉去她遮面的手，她满怀希望的抬头，却在看清来人后惊恐的睁大了眼。
那是一张很美的脸，即使她未施粉黛依然有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自然之美。
那张脸的表情很柔和，带着春风过境般的温和笑意，那人附耳过来，对着她轻声说道，“这被千夫所指的滋味如何？”
“桃...桃妖妖！”她惊恐的退后，突然一愣，眼中布满了复仇的火焰，“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你怀恨在心，将我赶出了柳家，让我变得整个异都城的笑柄！”
“是啊！”那女子嘴角绽放出如花般灿烂的笑颜，“是我将你以身侍乞丐的事散播了出去，哦，对了，如今东西南北皆有你的老情人在倾情讲诉与你春风一度的细枝末节，想必是有趣的很，你要不要去听听。”
“哈哈哈，”宋娴儿笑得几近癫狂，“我是输了，但你，和谨言哥哥也再无可能。”
“柳谨言？”桃妖妖挑了挑眉，“若不是你说起，我倒是忘了我还认识这一号人物了。”
“是，你如今攀上了傅家小公子傅明宇那节高枝，自然是不会将谨言哥哥放在心上了。”她此刻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她一直将那个人当作最强劲的对手，可她却早已中途退场，放弃了这场无聊的争斗。
看着一身狼狈，被众人唾弃的宋娴儿，桃妖妖突然有些笑不出，但是，“宋娴儿，你看着你周遭这些厌恶的眼神，可曾体会到萧晓九昔日被众人所指的滋味，你当日在异都城内联合流民、乞丐散布谣言，说她是带来天谴的妖姬，可曾想到今日的报应，佛语不是常说，以彼之报还之彼身，这，便是你的报应。”
“没错，”刚刚还瘫趴在地的少女突然站了起来，破碎的裙摆隐隐露出她伤痕累累的肌肤，那身上有抓伤，有鞭伤，还有被绳子捆绑，被人撕咬的痕迹，她晃晃悠悠的站着，脸上却是引以为傲的得意。
“以我一介残躯，换那高高在上的萧神女一命，真是值得。只是你别忘了，那流言蜚语遍布九华大陆，那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你能找我报仇，你还能找天下人报仇吗？”
“桃妖妖，我很你一生，不惜出卖肉体，出卖灵魂，如今看你也过得不痛快，我便...安心了。”
语音刚毕，那女子一头便撞在了柳家门口的石狮上，她唇角含血，眼神却紧紧落在柳家紧闭的大门上，怎么也不肯闭下。
桃妖妖寻了衣物遮住她裸露的尸体，转身离开，宋娴儿说的没错，她能找她报仇，但能找天下人报仇吗？
她始终记得那一日，青云殿上有无数白鸽飞过，据说是九州各地，民众纷纷请愿，望处死这带来天谴的妖姬。
外面流言蜚语不断，也只有躲进青云殿内，才能享片刻的安宁。
走着走着便走到一处庙前，那庙前有一石像，石像是一女子，一身素衣，容貌与萧晓九有八九分相似，这里是神女庙。
自萧晓九死后，夜国国师夜司晨便闭关修炼，不见外人，据说萧神女与夜国师一见如故，相交匪浅，玄国国主为安抚夜国师悲伤情绪，特命令玄国上下，广修神女庙，供奉萧神女，使她得享人世香火。
众国亦纷纷效仿，一时间，九华大陆处处都是神女庙，处处都有上香人。
“还真是可笑，当日一个个恨不得将你除之而后快，今日却朝你跪下，向你你顶礼膜拜，乞求原谅与庇佑。”
桃妖妖手抚过神像，抱着一坛酒，在石像下坐下。
“晓九儿，所有人都说你是自愿献祭，为天下苍生而死，但我却不信，你那人明明还与我喝茶饮乐，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她喝下一口酒，眼神有些涣散。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你或许会不会并没有死，而是像书上说的那样，回到了我们自己的世界。”
“回去好，回去就没有这些处心积虑想害你的人，没有阴谋诡计，没有危险算计，可以安安心心的上学、上班，嫁人、生子，安安稳稳过一生。”
朦胧间，有人为她披上外衫，坐在她身边，将她手中酒夺了过去，喝的干净。
桃妖妖想要将偷酒贼暴打一顿，却全身酸软，无法行动。
只听得身边那人对着石像自言自语，“我当日若是没有迟疑，狠下心带你走，会不会就不会有这最后的悲剧。”
“这就是神女庙？”
山脚下，有一青衣女子，立在一尊石像前，仔细打量。
这石像据说是由各国皇城请了最善雕刻的匠士，统一雕好，送往全国各地。
只是这灵稽山一带，鲜少人来，左右不过一家茶寮，一家当铺，十几户人家，是故这座神女庙便有些冷冷清清。
“怎么，觉得这石像上的人似乎有些眼熟？”身后有一道清丽的声音传来，那女子深深点了点头。
一位青衣女子慢步上前，与她并肩而立。
她的眼神在来人与石像之间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这人...竟与石像上的女子有八九分相似。
“你是谁？”她警惕的向后靠了靠，手心翻转，有一黑色物体一溜烟儿钻进来人身上。
那女子面容平静，面含笑意的说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当然，”她退后两步，大声说道，“本姑娘姓兰名九月。”
那女子闻言大笑，半响才停了下来，指着她道，“我原先觉得我很可怜，自幼便勒令模仿一个人，模仿她的神情语调，一言一行，可如今，我却觉得你更可怜，竟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
那人快步走到兰九月的身前，执起她的手，在自己的脸上缓缓摸过，“记住这张脸，相信你很快就会再度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