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郭家宴
官家初六开衙,初八正式上班儿,初六这天,晴岚到翰林院中书科报道。.
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年纪比潘老爷子还大一轮儿不止的干巴瘦老头儿,肩膀上落满了皮屑,鼻梁上挂着一副玳瑁框的圆眼镜,镜片比晴岚家吃饭的碗底还厚。
晴岚也不知道这位老大人如何称呼,只得自报家门道:“下官舒晴岚,前来”
不等晴岚说完,那位老大人就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从头到脚的扫量起晴岚,还摘了眼镜围着她栍摸了一圈儿,细细瞅了个遍。
这是什么欢迎仪式?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老头儿说完这话就又坐下了,从抽屉里翻出一本破了边儿的登记册子。
晴岚先是反应了一会儿,才完整翻译出这浓浓的口音下正确的语句,卧槽姐这是遭骂了么?为毛啊?初次见面
老头用指甲重重击打着桌面儿,“摁”
毛病!晴岚翻了个白眼,这都什么表达方式,让我登记就说话呗,长舌头是干鸡毛用的啊!
扫了一圈,桌子上只有一支干巴巴的秃毛笔,晴岚也装哑巴,指指那笔,意思是我可以借用一下吗?
老头儿迟缓的拿起笔杆,放到自己的嘴巴里沾了沾,浑浊的眼睛看向晴岚,用吧。
原来舌头是干这个用的,算你狠!
晴岚自是不会给他好脸,颇有些嫌弃的抓起笔谁知道那位老大人在晴岚来之前是不是在抠脚丫子,在簿子上填上自己的大名,怕有什么遗漏的,正想翻前一页参考下,就被老头儿一把夺了过去,不耐烦的冲晴岚挥手,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好样儿的,年纪大了不起啊!怪不得一辈子就只能混到这个位置!
回到家,晴岚洗了八遍儿手。
到了初八,晴岚穿着一身簇新的官服,精神抖擞的去上班儿,谁知刚走到门口,竟碰上了工部侍郎严世藩!
“小舒大人。”严世藩笑的一脸客气,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严季两派有多和睦果然是人生如戏,全凭演技啊
“严大人。”晴岚礼貌中带着明显的疏离,微笑外交她懂,只是不屑于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恶心!
“严大人。”陆陆续续有官员进门,都恭恭敬敬的跟严世藩打了照面儿。
下马威l果果的下马威!显摆你人缘好是吧?
等周围的看官走远后,严世藩马上收敛了多余的表情,“这是工部今年请皇上报批的折子,舒大人可要收好咯。.”
晴岚不接,这种坑也太过套路了吧,“严大人,工部的折子不归下官管。”您爱找谁找谁去
哼,严世藩冷笑,你以为这就完了吗?笑话。
果然,还不到中午,晴岚的顶头上司米大人就来找她“谈人生”了。
“小舒啊,”米大人不是唐山人,但官话讲得着实不怎么地,也不知道皇上看中他哪点。“这做官呢,就要有个做官的样子”
米大人话里话外不外乎两个意思:第一,你是下属,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你懂不懂?这么傲娇哪有一个做下属的样子!第二,这里是翰林院的办公室,不是你的闺房,这些花花草草的盆栽就不要摆了么。
晴岚憋气,我左右两侧的同事为什么能摆玩偶手办陶俑,我摆两盆花草碍着你哪儿了!
米大人是掐着时间点结束谈话的,因为他话刚说完,食堂就开饭了。
官家的食堂还是挺丰盛的,四菜一汤的餐盒分两层装,可见份量之足。
可是为什么到姐这儿就区别对待呢!
人家的鱼香肉丝里有鱼,姐的鱼香肉丝里只有鱼香人家的回锅肉里有五花,姐的回锅肉里只有回锅!真的就是些油炸、葱沫子之类的,连蒜苗都没两根!
还有,人家的人参鸡汤里有鸡腿,姐也不奢求有鸡腿儿,但也不能把姜块儿当鸡肉吧!
看着自己的餐盒,晴岚都懒得吐槽,还好,姐早有准备!
潘二娘怕闺女吃不好,还是照原先读书的时候那样,给晴岚准备了只有菜没有饭的便当。
晴岚通过这短暂的午休,迅速锻炼出官场的一项必备技能分辨敌我,只要一打眼,就能立刻区别出这些官员是不是严党。
比如远远过来这么一位,离自个儿大约四五米处,忽然转了个弯呵呵,这就是中立派的人,不止对晴岚这样,对严党的官员也这样,惹不起我躲得起,两边儿不得罪。
如果对方见到舒晴岚中书科甚至翰林院唯一的一位女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连,常常伴有明显的冷哼声,恭喜你,遇到了严党或严党的拥护者,他们昂首挺胸,步子迈得不可一世,浑身上下都显出一副:我老大是严嵩父子,我骄傲!
当然,也有跟晴岚热情打招呼的官员,但是好吧,至今还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场景,也没有跟自己笑脸相迎的同事,这些都只是姐的臆想而已。.
总之第一天的工作可以简单的总结为两个字:排挤。
晚饭是在季先生那儿吃的,晴岚下班儿的途中从粼江阁定了一锅羊蝎子。
“为师猜你今日就得来。”季先生拿出一坛子珍藏了三年的荷花蕊。
晴岚焉头撘脑,满脸就写着五个字:我很不开心。
“怎么,米老头儿刁难你了?”季先生坐到晴岚对面,掀开了坛子上的封泥,顿时,满屋生香。
“切人家哪儿看得见我啊?”我就是一个小小的舍人,“舒大人”这三个字不过是个工作代号罢了。
“舒大人,这些折子需要在明天前誊抄出来”毛病,你说今天必须誊抄出来不就完了么!
“舒大人,这是上年的记录,你要抓紧时间整理好哟”卧槽,明明是你的活儿,干嘛丢给别人啊!
“舒大人,我的茶叶喝完了”不好意思,我上班时间不喝茶!
“舒大人,炕砖松了,你看都落土了,还有这柜子,乱七八糟的早该整理了”你当我是来打扫卫生的小妹儿啊!
“怎么,有人给你脸子瞧啦?”季先生边问边给自己和晴岚的碗中斟满酒水。
晴岚噘嘴,“当官儿还不如书院里的学生呢。”当学生的时候起码还受人尊重些!
“你啊”真是没见过那些出身低差事差的寒门子弟,世界没你想象的那般好。
“师父,当官儿跟我想的不一样。”晴岚捧着碗闻了闻,有股淡幽的荷叶香。
“那你觉得当官应该是什么样?”季先生端起碗来抿了一口,不错
晴岚琢磨了一会儿,“挥斥方遒?”
季先生忽然开始质疑自己的教学水平,难道是我的教育有问题?
屋里只剩下铜锅“咕嘟咕嘟”煮肉的声音。
“你还记得为师给你们讲的孟子吗?”
晴岚脑海里立刻蹦出四个字:若固有之。
孟子曰:“舜之饭糗茹草也,若将终身焉及其为天子也,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尽心篇下
舜在吃干粮啃野菜的时候,就像一辈子这么过似的等他当上了天子,穿着麻葛单衣,弹着琴,尧的两个女儿侍候着,又像本来就享有这种生活似的。
“师父”这样会不会有点儿不积极啊?
季大儒塞进一口沾了麻酱的羊头片,嚼的满口醇香,“以顺因应,随遇而安,外化而内不化。”
晴岚秒懂,师父这是劝解自己,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能安然处之。只是
“师父,我真的不会做官”
“你还记得冉求吗?”季先生又夹起一片毛肚。
怎么会不记得,孔子的高徒,多才多艺,排政事科第二。
“孔子说冉求做官如何?”
“没有原则。”
“嗯,”季先生吞下毛肚,“你要时刻牢记,原则这一点很重要。另外,与上上级交之以礼,以道事君,不可则止。”
还君呢,“像我这种小舍人”哪有什么机会面圣。
“嗯”季先生摇头,“你不会永远是个小舍人的,”接着伸出两根手指道:“做官不外乎两点:一为忠,”相信皇上也看到你这点了,“二为清。”
“行己也恭,事上也敬,养民也慧。”晴岚喃喃自语。
“光说不练假把式!”
“知识、能力、德行!师父我懂了!”晴岚茅塞顿开。
季先生摇头,“是德行、能力,知识。”
做官最重要的还是德行!
郭家在京中的别院只有一进,当初是为了给郭晓卿备考预备的,如今用来成亲,确实是小了点儿。
杜家索性跟郭家把房子换了过来,本来杜家的这座三进宅子也是作为杜小姐的陪嫁,如此一来,郭杜的喜房和婚礼地点就设在了杜家。
最巧的是,杜家的这座宅子跟徐春荣在京中的宅子相距不远,都在安贤胡同儿。
从郭杜两家准备婚礼开始,整个安贤胡同儿就没有一日安生过,授主人家的示意,连周围的几个胡同儿都知道郭家要在正月里娶亲,更何况几墙之隔的徐家呢。
徐春荣几次都想搬家算了,尽管腊月和正月按例说是不该搬家的虽说她上京述职住不了几天,可女儿还得留在京城治病,再这么下去
最近邵佳嘉的病情似乎有了很大起色,但她本人却越来越沉默,随着郭晓卿娶亲的日子一天近似一天,她的决心就愈发坚定。
景泰二十六年正月二十二,宜嫁娶。
晴岚和季先生等人是最早来到郭家的客人之一,除了表示对郭晓卿的看重外,他们都有“任务”在身。
明宇和诰哥儿是郭晓卿迎亲队伍中的主力人员,一文一武。听说杜家小姐的大哥也在军中,诰哥儿现在就爱跟军中之人打交道。
季先生作为师长,也是本次婚礼中的重要角色之一媒人,晴岚私以为师父这个媒人当得很成功,能收两份红包呢!
晴岚是本次婚礼的赞礼人,换作现代就是“司仪”。其实原定计划不是她的,可后来不知为什么,郭晓卿飞要让她来当这个赞礼人。
作为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这种“艰巨”的任务真是很难说清个中滋味。
原本郭晓卿打算用“美人计”算计一把严世藩,但季先生觉得投入太大且成效缓慢,于是就变成了今天的:郭新郎喜迎亲,邵小姐衰被算。
没错,这些天来郭杜两家是故意弄出大阵仗,让邵小姐情绪“不佳”的。
其实邵佳嘉并没有真疯,当初闹那一场,一来是面子上挂不住当众被拒二来也是徐春荣“报复”季氏的由头。
当然这个计划很冒险,谁都拿不准邵佳嘉会不会上当,只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话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迎亲的队伍到徐家门口的时候故意放慢了速度,十八个喇叭手同时吹,相信聋子也能听见了,别说是内院中的邵佳嘉。
这还不算,等接亲的队伍回来时,又故意在徐家不远处放慢动作,还有不少人高声亮嗓的道贺声。
一来一回,邵佳嘉扯烂了三条帕子。
等新人跨了火盆,嘉宾攒者到位,礼者喜娘布好蒲团,典礼就准备好开始了。
晴岚掐着时间,心道:邵小姐你可以“到位”了,赶紧冲过来吧,enbby!
“咳咳,”晴岚清了清嗓子,攒者上前掀开酒樽上的盖巾,用勺子取玄酒三次注于樽中,晴岚开始唱到:
惟天地以辟,万物长于斯
日受其精,月润其华。
天理之奥蕴其中,人以婚姻定其礼。
三牢而食,合卺共饮。
自礼成时,结连理,具比翼
虽万难千险而誓与共患
纵病苦荣华而誓不与弃。
仰如高山哉,其爱之永恒,
浩如苍穹哉,其情之万代。
相敬如宾,各尽其礼。
家合事兴,不变不易。
天长地久,成吾佳
“拦住她!!!”
立时,沈嬷嬷等人快速擒住了突然闯进来的女子,众人惊诧看去没错,就是被人“期待已久”的邵佳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