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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蓦然

    送送走吕潇潇,凌俐上楼洗漱收拾忙了好一阵子,等闲下来打开电视的时候,正好晚间新闻刚刚开始。

    电视上端庄的女主播声音温婉又大气地播报着:“观众朋友们,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八日,星期一,农历十月二十九,今天晚间新闻的主要内容有……”

    凌俐的耳里却只听到了日期。

    明天,钟承衡的案子,终于要再次开庭了。

    随着开庭日期越来越近,案件悬而未决带来的烦躁,和对未来不确定的飘摇若坠交织在一起,她很有些心烦意乱。

    好在,这一切都将做个了断。钟承衡案子宣判以后,她也该下决心做出些改变了。

    在客厅心神不宁地坐了好一阵,凌俐终于决定还是早早睡觉养足精神,明天的开庭大概又是大半天,全程听下来,对体力脑力都是巨大的消耗。

    然而,她刚铺好床,弄好了暖手器,防盗门却不识趣地响起来。

    凌俐有些奇怪,这么晚了,会是谁?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家居服没什么见不得人,又抓了件大衣罩在面上,到玄关开门。

    很意外地,门外居然立着南之易。

    他依旧是下午时分那副精英的打扮,只不过衬衫上的零星几点油渍,以及扑面而来浓浓的酒味,让凌俐皱了皱眉。

    她忍不住捂着鼻子:“南老师,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

    南之易忽而一笑,眉眼弯弯孩子一样:“回家路上看到你家灯还亮着,想着也许你会改变主意呢?”

    说完,他也不管不顾主人不欢迎的态度,径直走进客厅,大喇喇坐进沙发里,脊背牢牢倚上沙发靠背,整个人都似沉了进去一般。

    他头向后仰放在靠背上,伸手捂着脸挡住灯光,长长地舒了口气,声音里罕见地带了些疲惫:“终于搞定了。”

    凌俐忍下刚才要轰他出门的冲动,关上门,进厨房倒了杯温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平时这人总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难得看到他疲累奔波的模样,还是有些不忍心。

    可是,等转头看都地上他的脚印,凌俐眼角一抽。

    她跑去玄关拎着双男士拖鞋过来放在他脚边,叹了口气:“把鞋换了吧,我下午才拖的。”

    南之易倒是很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换了鞋又继续窝进沙发,闭着眼睛,手揉着太阳穴。

    看他那两只左一只右一只甩得远远的鞋子,凌俐认命地叹了口气,把皮鞋拎到门口,又拿出拖把拖了好一阵,直到地板光亮如镜干净如初,才终于心满意足拍拍手。

    等她转过头,却发现南之易头倚着靠背,怀里抱着个抱枕,闭着眼睛呼吸绵长,竟然已经睡着。

    他之前一丝不乱的头发已经有些散开,有几缕发丝垂下,在额前投下细密的光影。挺直的鼻梁,深深的眼窝,长长的睫毛也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南之易闭上眼睛的时候,倒是五官柔和起来,竟有几分谦谦君子温和又明朗的感觉。

    凌俐感叹着,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副皮囊,十天里有八天被他不靠谱的主人弄成流浪汉一般。

    她忽然冒出想要恶作剧的念头,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凑近他的耳朵,大吼了一声:“喂!”

    南之易正睡得迷迷糊糊,被她的声音惊醒,忍不住身体一抖,眼睛蓦然间睁开。

    待循着声音看清楚是凌俐时,他伸手拍了拍胸口,说了句:“你是吼猴吗?”

    凌俐面无表情回答他:“麻烦你好好说话不要卖萌。”

    他有些傻眼,不明白刚才那句话哪里卖萌了,微张着嘴:“啊?”

    听到南之易抢了自己以往的台词,又看他一副黑人问号脸,凌俐心里一阵畅快,忍不住笑出声:“猴就是猴,什么猴(hou三声)猴,几岁了还装傻白甜的台湾腔?”

    终于明白自己也被凌俐耍了一把,南之易一阵好笑。

    这个小粉妹,以前嘴笨笨的毫无抵抗力的模样,这一来二去的,倒是会顶嘴了。

    他也不计较,主动转移话题:“我刚才在睡觉,你那突然一声,可知道吓死了我多少珍贵的脑细胞?”

    凌俐还在笑着,却也忍不住瞪他一眼:“要睡回你家去,太晚了我这里不方便。”

    略睡了一嗅儿,南之易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看她面色有些不好,忙说:“粉妹,我不就是为了我的那个家来的吗?”

    听他又提起这个话题,凌俐就明白,这是又要开始拉锯战的节奏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双手交握放在胸前,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诚恳一些:“南老师,我不会去给你打扫卫生的,即使是周末,我也有其他安排,不想把时间花在整理你的房间上。”

    南之易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间眼睛晶亮:“如果说你答应这件事,我就在刚完成的论文上把你列为第三作者,如何?”

    凌俐差点没摔倒,哭笑不得地说:“我要个第三作者做什么?我又不是学植物的。”

    他却是一副看白痴的表情:“不要拉倒,一想到要和你这样的弱鸡列一起,我还是做了一番思想斗争的。”

    又一次被他鄙视,凌俐心里已经毫无波动。

    他一边嫌弃她一边又让她做苦力,自己以为是在迁就她讨好她,可是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是一副“让你做是看得起你”的气场。

    其实南之易提出的要求不难办到,只是她小小的自尊心在作祟,始终觉得有些掉价。

    她剩下的东西已然不多,这次实在不能妥协,于是硬起心肠:“南老师,你救过我,我非常感谢,我虽然无权无势无以为报,可是这件事我有自己的坚持。你真的不要再问我了,浪费大家的时间。”

    南之易单手支头想了会,终于缓缓说道:“好吧,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就这个事烦你了。”

    看着他略有些失望模样,凌俐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迟疑了好一阵子,又说:“实在不行,你也可以自己打扫,把不需要的东西扔掉,东西越少,家里越整洁。”

    南之易双眼平视前方,敛起了表情,声音也是平静无波:“好了,知道了。”

    凌俐看他有些不高兴,也不敢再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冥思苦想着要怎么送这尊大神出门。

    是直截了当一句“我要睡觉了您回去吧”,还是委婉一些“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家小心遇到吕潇潇劫色”……

    正在纠结着,南之易忽然举起那只缠着纱布的手,闷声闷气一句:“欠我这么大的人情,你到底打算怎么还?”

    凌俐一抬眼就看到他那只受了伤的手,皱起了眉头,还真有些愧疚起来。

    那晚南之易被靳宇的刀划到了手掌,其实伤口很深,据舅舅说差点伤到肌腱,到医院后缝了十来针。

    只是这人经常一惊一乍的,被她掐一下就蹦得老高,那时候居然没吭声,让凌俐一直以为他伤得不重。

    南之易看她说不话来,眼里全是细碎的笑意,缓声说:“你是考拉吗?”

    “啊?”凌俐还在胡思乱想着,一不小心又着了道。

    终于报了刚才的一箭之仇,南之易哈哈大笑起来,声音里透着几分畅快:“果然,大脑萎缩到核桃仁大小,反射弧比树懒还长几分。”

    凌俐撇着嘴角不说话,有些气恼自己怎么又被他带歪了。

    南之易笑够了,终于慢条斯理说:“快去煮碗面来,饿了。我一饿脑袋就会不好使,说不定一下子就忘记刚才答应过你什么了。”

    被他一副理所当然和随时准备反水的模样弄得很有些无奈,凌俐没好气地说:“你这满满一身的酒味的,还没吃饱吗?”

    南之易嗤之以鼻:“那种看着就胃疼的饭局,我宁愿在实验室里熬上半个月,也不想吃。”

    顿了顿,他又说:“煮面也是报恩的一种形式。”

    听了这话,凌俐急匆匆说:“好好好,吃面吃面,我马上去煮!”

    然后风风火火进了厨房,开火、烧水、煮面,只是心情有些郁闷,摔锅摔碗乒乒乓乓的好一通响。

    在南之易面前憋着一口气快要炸毛,在厨具上出出气,总没人能管她了吧?

    然而,等她端出一碗面给南之易,他却嫌弃地瞥了一眼:“你动静那么大,我还以为你在做满汉全席呢,结果就煮了碗方便面?”

    又被他嘲讽一通,凌俐咬着牙:“你要不要吃?不吃我拿去倒了。”

    说完,她准备抄起碗端进厨房倒掉,却被南之易抢在前面。

    凌俐却仍旧把手拦在他和碗之间:“说好了,吃了这碗面,就不许再说打扫的事了!”

    他皱着眉头很是不满:“六个大恩,一碗方便面就结了?你可真会做生意。”

    凌俐却毫不退让,腮帮子咬得紧紧,非要他给个明确的答案。

    打量了她一阵,他忽而一笑,刨开她的手,悠然一句:“好,看在你这白开水烧得天下一绝的厨艺上,我答应你。”

    好容易等他磨磨蹭蹭吃完面,凌俐暗自松了口气。

    终于能送走这尊大神了,而且,以后他再不会提打扫卫生的事,也算了了件事。

    南之易换好鞋,抬头看看凌俐,忽然扬起嘴角一笑:“你有空可以看看米粒和古丽她们,这俩姑娘肯定想你,每次我从你家回去,她们都围着我好一阵闻,还跟我撒娇来着。”

    他的话让凌俐想起了已经一周没见的两只狗狗,忽然有些鼻酸,抿着唇一笑:“好,我有时间就去看她们。”

    又咬着下唇,好一会儿犹犹豫豫出声:“你明天,有空吗?”

    南之易侧过头,狐疑地打量她几秒,忽然间恍然大悟:“你是想明天去看米粒和古丽吗?明天不行,我明天有很重要的事。”

    看他眉眼弯弯笑得很干净,凌俐想要脱口而出话,终究还是咽下了肚子。

    南之易转身落步下了楼梯,凌俐掩上门,站在玄关有些发愣。

    她刚才等走到门口时,看了眼挂钟的时间,时针已经快指向十二点,只几分钟,就要到二十九日了。

    那一瞬间,她忽然害怕起来,甚至想拉一个并不是太熟的人陪她一起去听庭审。

    凌俐有些怔怔的,这可一点都不像她。

    孤零零的“受害人家属”,还是个未成年的女孩,很容易让人有恻隐之心,一开始还是有很多亲戚朋友陪着她一起经历庭审。

    只是,八年过去,别的人不断被拉扯进来早就不胜其烦,哪怕有着血缘关系和往日的情分,也抵不过一句“我实在走不开”的借口来得心安理得。

    而亲人们留给旁人的回忆,也早就被侵蚀到千疮百孔。

    甚至,连舅舅都忘记了还有一个恶魔没有为之付出代价。

    忘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逝去的人在这世间的痕迹渐渐淡去,活着的人忘却痛苦、伤口渐渐愈合,也可以开始新生活。

    只有她,被一次又一次的宣判、上诉、再审、指令再审反复纠缠,一次次被剥开结痂的伤口,血肉淋漓。

    锥心刺骨的痛,岂是一点廉价的同情,或者几句说过就忘的安慰,能够抚慰的?

    能够慰藉她的,除了让那个恶魔伏法以外,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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