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若人生只如初见(七)
我觉得我下辈子,恐怕还是要和独孤染珂纠缠的。因为我欠他的太多了。我理所应当的,接受了他做我贴身死士的事情。我刻意的不去想,他对他所看见的一切,会是什么感受。
他在房梁上,听着,甚至看着我宠爱别的君侍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我记得萧烬对我说,我有时候太过残忍。
我对独孤染珂的残忍,恐怕是最多的。其次,就是江珵鹤。
为什么说,我的残忍,感受第二的就是江珵鹤呢?我对他的感受,到我生命的尽头,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属于爱情。
江珵鹤初嫁我的时候,我其实只是单纯地看重他背后的江家。有江兰芝站队,我对寒门的推崇,和对科举的改革,根本顺利了不止一星半点。
还有,不得不说,江珵鹤真的是大月氏难得的美男子。他的容貌说是大月氏第二,没有人敢忝居第一。只是,江珵鹤真的对夫妻生活,没有任何的情调和趣味可言。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我试图改造他。可事实证明,不论我如何努力,用什么办法,他都油盐不进。
我对他的感情,起始于责任。然后,发生了那样不幸的事情,我又对江珵鹤充满了同情。母性光辉让我无法不去保护他。这,变成了义务。
我回想起来,我和江珵鹤之间,我为他做的事情,似乎都是事出有因的。我为他庆生,制造了浪漫唯美的河灯夜景,是为了让他去给凤太后传话,以及顶替帝师月落雪,去施粥。
施粥引起的不幸,似乎让我觉得,我愧对于他。
我对他的温柔和体谅,似乎都与这份内疚和之前种种对他的利用有关。
可是,若说我不爱他,他难过的时候,我也体会得到心痛。他生下曲靖泽的时候,差点有生命危险,我真心为他祈祷过。我也真心的,对自己承诺,他若是度过难关,我一定会善待他,爱他,守护他到最后。
究竟什么样的感情才算是爱情?是我爱南宫紫晨那样激烈又决然?还是我爱萧烬那样纠葛又极端?亦或是我爱柳书君那样感恩又心疼……
我爱他们每一个人,方式都不一样。我不知道我对于江珵鹤,算不算是爱。如果不算是,我究竟是靠什么,包容了他那么许多。又究竟是为什么,在他为女儿绸缪之时,我那么生气,我气在他爱女儿似乎比爱我要多很多。
爱这种事情,我到我生命的尽头,都没有琢磨明白。
有时候,我觉得爱一个人,才会计较。因为爱的深刻,所以计较对方为什么不懂我,所以会计较对方为什么要背着我偷偷做明知道我不喜欢的事情,所以,会计较对方为什么在时光的消磨之下,对我的感情,只剩下琐碎和烦杂。
又有的时候,我必须劝诫自己。爱,就是要包容理解他们,我选择了爱他们,就要能够容忍他们每一个人的缺点。我得到了他们的美好,就要接受他们的瑕疵。所以,当我知道他们背着我偷偷地算计,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得过且过。甚至,把他们的小心思,尽量变成了当时双赢的选择。
可是,人生不是那么简单的故事。我的不够尽心,和他们的太过宠溺呵护,导致了我们孩子们的不重样的悲剧。
我记得我因为立太女的事情,去哄江珵鹤的时候,他眼底的悲伤和不解。也许他一直以为,曲靖蓁才会是太女人选。输给了南宫紫晨的孩子,他会比较甘心。因为,南宫紫晨在我心底的分量,毕竟是抛却慈善,抛却尊重生命,抛却了我曾经坚信的一切,反而去屠城的分量。
江珵鹤不敢问我,在我眼里,他究竟排在第几位。可是我知道,他想知道。我猜想,他们都想知道。
可是,他们不明白,我心底,没有这样一个排名。退一万步讲,即使有,也与立太女无关。与屠城无关。
晋州之事,纯属我的失控。一切压抑的太多了,南宫紫晨的事情,确实是一个*。可是,谁能保证,就与萧烬当初为我挡了箭伤无关呢?我自己都不能确保。
如果当时被毒害的是他们任何一个,我恐怕都会那么做。是我,是我失去了对自己情绪的控制。我根本没有办法静下心来,考量利弊。所以做了那样冲动的事情。
这一要素,也成为我挑选太女的条件。
曲靖嬅性格像我,可她远远比我稳重,比我冷静得多。又或许是我还没有找到她逆鳞的触发因素,所以不知道她会怎么做。所以,我尽量的在她身上寄托了许多未可知的期望。
这才是我立她为太女的原因。
可是,我无法给江珵鹤讲解明白。虽然,我给江珵鹤举例说了许多,我年纪到了,几位十二岁以上的孩子里,只有曲靖嬅最为合适。江珵鹤听罢,也只是淡淡地附和。
这就是我和江珵鹤的相处模式。我到最后,也没有搞明白,是孩子的问题横在了我和他之间。还是我和他彼此沟通都不够尽力。
不过,我试过竭尽全力的给他讲解过利弊。可是,他最后把我给他讲解的所有信息,都用来了算计如何拉拢和避讳前朝中人。
从那以后,我没有办法再与他毫无保留地沟通。甚至,从那以后,我和其他君侍也没有办法再像以往那样毫无保留的沟通。
但我不能怪他们。
都说鸟为食亡。为人父母,为孩子做私心的打算,我怎么能全部都怪在他们的头上呢?
随着孩子们的年岁增长,我也越发的孤独。
曾经与他们每一个人交颈私语的那个女子,终于被岁月,被自己的选择,淹没在每一个因果之中。
我人生中最重大的因果报应之一,就是如郡嬅的倒戈。
我知道原因的时候,是我将如郡嬅打入大理寺的时候。她亲口告诉我的。
南宫宁南在与我有那一夜的情缘之后,没多久就诊出了喜脉。由于他诞下的孩子是早产儿,我便没有想那么多。我一直以为那个孩子,是如郡嬅的骨血。
可是,到了那孩子九岁的时候,有一次来宫里玩儿。曲靖玉对如熙承戏言,说将来要娶他。南宫宁南便进宫来求见我。
我本不想见他,可是多年的躲避,我想来,他与我之间,应该也不再有什么了。于是,我便允了,南宫宁南到御书房见我的请求。
听南宫宁南说完,我才知道,如熙承是我的孩子。我微微蹙眉,细想一下,如熙承确实越发长得像曲沛然了。虽然他们都张着极像父亲的眉眼,可是轮廓和鼻唇,却绝对是我的基因。
“如郡嬅知道吗?”我紧锁眉心地问道。
南宫宁南摇摇头,他并没有把心底的担心告诉我。他只是向我保证,如郡嬅绝对不知道。他只是担心曲靖玉真的会要求求娶如熙承。
这是楚瑰算的一步好棋。
曲靖容一直把如熙承,当成向曲沛然一样的弟弟去对待的。所以,南宫虹夕纵使提过一嘴,可是曲靖容想都没想就十分抗拒的回绝了。
虽然即使他们没有近亲结婚的危害意识,可是我有。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曲靖容和曲靖蓁似乎是有什么直觉,她们两个都只是把如熙承当成弟弟看待。
而楚瑰怎会错过这样一部好棋?
如熙承七岁的时候,我就已经把如郡嬅扶到了左丞相的位置。丞相,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虽然也受中书释门下省的相互牵制。可是,也算是除我之外的最高权威之一了。
只是,楚瑰万万没有想到,如熙承,竟然是我的孩子。
这门娃娃亲,就好似蒸发的泡沫,忽然没有了音信。也许,就是因为这门娃娃亲没有了音信,才叫如郡嬅坐实了心中的猜忌。
这才引发了她慢慢接近曲靖蓁,帮她给曲靖容策划了我的皇长女之死。
作孽啊!
这孽,是我作的。
当我听如郡嬅告诉我这一切的时候,彷如她给我的心尖上捅了一柄尖锐的刀子。
我对曲靖容的惋惜,对南宫紫晨的愧对,对曲沛然的愧疚……一切,都成了笑话。
而且,如郡嬅告诉我,她早就知道我不是曲宸萱了。
我两眼无神的靠在柳书君的怀中,连嚎啕大哭的理由都没有。我只能感觉到,我呼吸都像抽噎,可是我没有眼泪。我心底已经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那种痛到懵然无觉的感受,让我刷新了对心痛的认知。
原来,丧失了南宫紫晨,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是一种痛。原来,亲手将养了二十一年的女儿送上断头台,痛彻心扉的痛是一种痛。原来,读着儿子的血书,看着他疯了,痛入骨髓的痛是一种痛。原来,还有一种痛,痛到浑身疲乏,瑟瑟发抖,好像整个人空了,可是痛在每一个角落的痛,是这样一种新的感受。
柳书君轻轻地环着我的头颅在他心口,另一只手像拍孩子一样的轻轻拍着我。我沙哑着声音,告诉他,叫门口跪着的南宫虹夕回宫去吧,我不怪他,错在我。一切,都是我引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