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林夕言(一)
对于裴泠来说,那是一个很遥远的噩梦了。
至少,在遇见裴瑟之前是的。
那场噩梦便是从林夕言的出生开始。那个时候的裴泠,还不叫裴泠。
她有另一个名字,叫林夕言。
为她取这个名字的人,是她的母亲。那个她甚至连一面都没有见过的母亲,在她出生的那一天,因为大出血死在了手术台上。
所以林正炀自小冷落她,这都是情有可原。
可林夕言从来不信他的冷淡是真的出自于一场深爱。因为在她两岁的时候,林正炀的第二任妻子过了门,怀着他的孩子。
林夕言很疑惑,为什么这个母亲从来只哄着妹妹,而没有抱过她。
长大后才明白,原来母亲不是她的,妹妹也不是她的,而她的父亲,也即将不属于她。
或许从来没有属于过。
林夕言在无视和冷眼中长大,逐渐寡言,也逐渐不再渴望宠爱和拥有一个洋娃娃。
在一个很平常的下午。她和林止萱从学校回家,临到家门口时,一个少年从隔壁带着怒气冲了出来,跑得太快,撞倒了林止萱。
她下意识地拉住了那个少年,脱口而出道,“你撞到了我妹妹,不准备道歉么?”
说罢便很后悔。
她长得瘦弱,和林止萱站在一块甚至让人分不清谁是姐姐;既不伶牙也不利齿,若与人争辩必定占下风,而对方还是一个比她威武许多的少年。
何况还是为了一个和她相处尴尬的妹妹。
可少年却停下了脚步,认认真真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即对林止萱道,“对不起。”
在林夕言十岁的那一年,她遇见了一个少年。只是后来稍加打听,她便知道隔壁搬来了一户新人家,新屋主有一个儿子,正是那个人。
那个少年却和左邻右里的孩子不太一样。
林夕言从来不是一个受欢迎的小姑娘。她不善打扮,衣裳从未有过一刻的光鲜亮丽;总是习惯低着头走路,整个人都透出一股低眉顺眼的不讨喜。
而少年则和她不同。他身形挺拔,眉目间是少年人独有的轩昂英气;他家里也甚有背景,顾先生据说是政府高官,是无数人想要巴结的对象。不好接近顾先生本人,讨好他的儿子却是再容易不过。
可林夕言知道,没有一个人成功过。
孩子间却没有那么多的明争暗斗,但少年依然对他们不理不睬,或偶尔一个凶狠的眼神便足以吓退所有人。
当林夕言看见林止萱也败兴而归时,她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阴暗又恶劣的想法。
极少有人知道,乖巧内敛的林夕言养了一只猫。他们家在一楼,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后院,围了一圈水泥墙。林夕言自然是不敢在院子里养猫,便在离后院门不远的一个墙脚搭了一个简陋的窝,为她捡的一只花色流浪猫遮风挡雨。
这日她抱着那只猫,胆怯地接近那个叫顾远然的少年,说道,“你好,我的猫好像不太舒服,你愿意帮我看看吗?”
出乎林夕言的意料,少年竟然是记得她的。
他伸出手摸了摸猫,“确实没什么精神。”
林夕言怯怯地点头。
“没有皮外伤,最近是不是乱吃什么东西了?”
说到这,林夕言突然脸色涨得通红。她没有能力给小猫买猫粮,能喂给它的食物就是每日家里的剩菜剩饭。为了养这只猫,她主动承担了厨房了一切活,也好让自己在家里多一些存在感。
要说到喂错了什么,林夕言却是完全不知道一只猫是不能吃什么的。
顾远然却像是知道她的窘迫。他淡淡地笑道,“你是第一次养猫吧?猫不能吃含盐的食物,也不能吃鸡肝和各种动物内脏。要是想让它快点好起来,你可以买一些吐毛球膏和猫草,只要把胃里的脏东西吐出来,再好好养一段,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林夕言咬着唇不知所措。
“反正我平常也没有什么事。”顾远然朝她善意地笑,“以后我就和你一起养这只猫吧。”
在余光中,林夕言看见林止萱张大嘴巴望向这边,眼中是止不住的好奇和艳羡。她突然觉得快意无比,扬眉吐气。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好啊。”
林止萱,你看。即使我没有你拥有的一切,我也能和你渴望的这个人,成为朋友。
哪怕交朋友的目的从根本上就不单纯。
从那一天开始,顾远然便真的和她亲近了起来。他们一起郊游,一起做功课,一起爬到顶楼的露台上看星星。
林夕言知道,顾远然是真心对她好,把她当做是一个信任的朋友,更或是妹妹。可是林夕言却无法消除心理的隔阂,与他坦诚相对。
顾远然喜欢的是一个善良有爱心,懂得谦让和照顾妹妹,用宽容对待所有恶意的天使。
而林夕言知道,这样的自己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她嫉妒林止萱嫉妒的要死,也怨恨周围人的忽视和不在意。哪怕她会收养那只猫,也只不过是因为太寂寞。
她根本就没资格得到这样干净的友谊。
林夕言始终不敢对顾远然敞开心扉。因为她认为自己阴暗的那面一旦暴露,无论是谁都一定会离她而去。
但离别的时刻终会到来。顾远然和他的父亲又发生了争吵,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警校。在出发去警校的前一天,他们约好在顶楼的天台上,再见一次面。
那天晚上顾远然做了一个梦。第二日正好是临行前一天,他又向来不会哄人,索性就把这个梦,当成一个荒诞的故事说给林夕言听了。
他趁着夜色爬上了屋顶。林夕言果然在那里,病恹恹的样子,看上去很不好受。顾远然心里也升起一阵难过,他爬过去,在她的身旁坐下。
林夕言心里是真的很难受,这个世上第一个对她好的人要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着了。但同时她又庆幸,伪装的日子也即将到头。
顾远然却认为林夕言是因为又要独自一人而伤心。他为了安慰她,就对她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林夕言坐的离他近了些。
“从前有一只狐狸,它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田地里。睡觉是一个人,喝水是一个人,连去偷东西的时候,也是一个人。”
“后来田地里,搬来了一只小兔子。狐狸很高兴呀,就跑去对它说:‘兔子兔子,欢迎你啊,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玩了。’”
“可是小兔子却对他说,‘你是狐狸,我不能和你一起玩。’”
“狐狸很伤心,问道:‘为什么啊?’”
“兔子说:‘因为你是狐狸,我和你一起玩,你会吃掉我的。’”
“狐狸连忙辩解道:‘不会的不会的,你要相信我!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为了能和小兔子一起玩,狐狸每天都会去给兔子偷萝卜,还会偷偷地用稻草去加固兔子的窝。它还忍疼拔了自己身上的毛,想着冬天就能给兔子做一件暖和的皮袄。”
“然后你猜怎么着?”他低头看她。
林夕言想了想,“小兔子就答应和狐狸在一起玩了?”
顾远然笑着摇摇头,“后来啊,小兔子就走了。”
林夕言一下直起身:“走了?”
“是啊,它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
“狐狸很伤心。”顾远然继续道,“因为他发现,他送小兔子的萝卜小兔子碰都没有碰过,全被她藏在了床的下面。”
“他不明白小兔子为什么要走。他是第一次对别人好,第一次对一只小兔子这么好。”
“他开始等小兔子回来,他不相信小兔子就这么走了。”
“田地里开始下雪,狐狸因为拔了身上的毛一点都禁不住冷。他冷的浑身发抖,都不肯披上用自己的毛给小兔子做的皮袄。”
“直到狐狸死的时候,小兔子都没有回来。”
“那小兔子为什么要走?”林夕言问道。
“大概因为狐狸和兔子,注定就是不能共存的。”顾远然摸摸她的发顶,“彼此之间注定错过的人,即使在同一条路上也会渐行渐远,何况他们,早已是殊途。”
后来还说了些什么,林夕言在困倦中迷迷糊糊地也记得不太清楚了。她只知道后来是顾远然把她抱下了屋顶,等她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顾远然早已踏上了去警校的路。
如果那天晚上顾远然知道那是他见到林夕言的最后一面。
他绝不会用一个悲剧作为与她的离别。
………………
顾远然还是离开了,林夕言又变成了一个人。彼时她刚上高一,周围都是陌生却能迅速熟稔的伙伴。摆脱了林止萱的她心情极好,性格也比往日活泼了许多。虽然再也没有一个人同顾远然那般与她亲密,可也有几人能说得上话。
可在心里扎根许久的自卑,却不是只要环境不同就能驱散得了的。林夕言依旧不敢在课堂上主动回答问题,遇见困难也不敢请教老师和同学,学校里的活动也从不热情参加,只一个人捏着笔头默默做题。
她的人生本该如同现在一样沉默下去。直到高一的下学期,班上传的沸沸扬扬,说是要来一个转校生。
“这个转校生来头可不小。”同桌和她悄悄地咬耳朵,“咱们市里的那个龙头企业裴氏你知道吧?据说转来的人就是他们家的小少爷,还是个跳级生,智商高着呢。”
林夕言只是笑笑,没说话。
正好这时班主任领着个小男孩走了进来。她在讲台上介绍到,“这就是我们班新来的转校生。来,跟大家介绍一下自己。”
只见那个小男孩开口道:
“大家好,我是裴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