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春夜丝雨芳心乱
身为御前第一侍卫的梅儿，按理说已不必再像从前做殿前丫鬟时那样为皇上整天整晚地候驾了，但她看淡功名利禄，从不存半分功自傲之心，虽位份大有提升，但还总是不辞辛劳地主动为皇上守夜执侍，在她心里，这也等于是在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了，何况这几日还是在延禧宫与好姊妹凝香为伴，更是毫无怨言。
梅儿这样，皇上见了也是暗暗喜在心间，每当梅儿为自己站岗，他便有一百个放心，可若是换了旁人，便感觉没着没落的，似乎欠缺点什么。
梅儿在御前当差，身上功夫却丝毫没有落下，这两年来，循序渐进日益提升，每当夜深人静时，她便利用空闲时光温习师父传授的拳脚剑法，或是打坐练气，普通人每晚至少要睡三个时辰以上次日才有精神，可她小憩两个时辰便足够了。
在延禧宫这几晚，莹露总喜欢入夜后，提着一盏小风灯来到廊下，凑到梅儿身边儿，与她边吃零食，边畅聊心曲，直至三更方才回去，又或是她替梅儿值夜，让梅儿可以小睡一会儿，今晚亦是如此，因天气阴雨绵绵之故，这次还多带了两条毛毯和一把油纸伞。
寝殿环廊下，两个姑娘依偎在一起哝哝私语，静夜细雨中，听远处钟鼓楼传来的撞击声，知此时已到了二更三刻，见寝殿内的明烛已熄，想必皇上已同凝香进入梦乡了，莹露压低嗓音，笑问道：“姊姊方才听到了没？”
梅儿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她指的是什么？随口反问道：“什么？没有啊！”话说出口，方才恍然意识到莹露所指的是什么，于是伸手在她鼻尖上轻轻捏了一下，调笑道：“你呀，真是个楔痴，居然喜欢听那个，羞也不羞！”
原来上次她在窗根下偷听皇上临幸蕙芷一事，早被凝香当成笑话讲给梅儿听了，梅儿听说后直笑到肚子疼，这时见莹露有此一问，自然会认为她指的是那事儿了。
莹露对那事儿比较敏感，当然知道梅儿在笑什么，见她脸上登时一红，忙急着摆手解释道：“什么呀！不是啦！姊姊定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问姊姊有没有听到，皇上方才动情一刻时，呼唤的竟是姊姊的闺名，好像含混叫着什么梅儿呀！梅花仙子什么的！难道姊姊真没听见？”
梅儿微微一笑，并未急着作答，见她用手臂拢了拢双腿，将下巴靠在双膝上，不置可否地顿了一会儿，似乎故意让莹露着急。莹露可是个急Xing子，一个劲儿地催促了两遍，梅儿这才轻声回道：“嗯！听到了，也早习惯了！”
莹露见她回答得如此平静，不尽有些愕然道：“真是呀！我还当是自己听错了，居然是真的，难道皇上在做那事儿时，心里想着的全是姊姊不成？！”
梅儿道：“嗯！这就不知道了，记得皇上第一次临幸蕙芷时，正巧也是我来当值，皇上就曾唤过我的名字，当时我还差点出声答应闹出误会，回想起来真是尴尬，后来和珑妹妹在一起时，也是如出一辙，因此我就见怪不怪了。”
莹露眼珠一转，忽而喜道：“梅儿姊姊，皇上这样分明是在暗暗喜欢你呀！听我家小主分析说，蕙芷当初只因唱了一出折子戏，皇上便把她当成是你的替身，这才招她入宫的，而香小主长得和姊姊又像极了，皇上自然也是把她当成是姊姊了，说不定哪天皇上一高兴临幸了你，姊姊不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说到这儿，莹露收起笑容，疑惑道：“可话又说回来，若皇上想要姊姊的话，一早儿不就可以那样做了，明明心爱的人近在咫尺，却又为何迟迟不纳入怀中？难道贵为九五之尊的皇上还有什么顾忌不成？”
梅儿听她发此一问，略微迟疑了一下，心想莹露也不算外人，于是便将自己在紫霄阁时，从玉郡王处听来，关于自己与皇上之间的种种因缘巧合跟她讲了起来，其中包括皇上年少时曾梦游仙境，后偶遇自己时，便认定自己是梅花仙子转世，再后来国师临终留下遗言，这才让皇上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莹露听了梅儿的这番叙述后，方才知晓梅儿与皇上之间还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玄幻故事，见她瞪大一双眼睛使劲盯着梅儿上下打量，仿佛从没不认识第一次见面，她本想从梅儿超然世外的表情里，扑捉到一丝凡女企盼皇恩的神色，可看了许久，却只见到她那一如既往的清净与无尘，再看梅儿眉心的印记实在特别，真心觉得皇上判断的一定没错，梅儿姊姊可不就是梅花仙子转世。
莹露胡乱想了半天，实在不知该用什么话来表达自己，哑口无言了好一会儿，突然使劲跺脚又甩胳膊，最后将一头埋在双膝之间。
梅儿不知她在搞什么古怪，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头，轻声道：“妹妹这是怎的了？是不是被我的话给吓到了？其实对于这些，连我自己也不十分信服，你又何必当真，兴许只是个神话传说吧，后宫里这些故事多着呢，宫婆婆死后飞升天际就是一例，不过我觉得皇上喜欢我，到是真真的！”
莹露缓缓抬起头来，因问道：“既然知道皇上喜欢，姊姊就一点也不心动么？这可是千万女子梦寐以求的啊，比金榜题名还难上百倍呢？”
梅儿笃定地摇了摇头，答道：“圣上喜欢我，我就该感恩戴德的接受么？世上看破红尘、淡泊功名的高贤雅士，也大有人在的呀！”
莹露冲口道：“他可是万人景仰的圣明君主呀！咱们女儿家若能嫁入宫中，那可是几辈子修来福气呀！既然早晚要嫁人，难道还有比皇帝更好的选择么？”
梅儿不屑道：“是福？我看是我上辈子的情债孽缘吧？拜托皇上最好还是别喜欢我的好，我虽已还俗许久，可心里一直当自己是佛门弟子，早晚是要皈依的！”
“原来如此！难怪了，可眼下姊姊毕竟已经还俗了，就该按照凡夫俗子的心思来考虑呀，咱们这么说吧，假若非要姊姊嫁人，会怎么选择？”莹露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一提到世间情爱姻缘，梅儿立刻想到了承玉的音容笑貌，见她眉梢含笑仰视着夜空，悠然道：“如果世上只有一百个女子，大概九十九个都和你是一样的心思，而我就是那唯一的例外，若哪一天非要嫁人，那我必定会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无论他贫富贵贱，只要两情相悦即可！”
莹露觉着梅儿的话，实在有些难以理解，忍不住反驳道：“谁不知道嫁人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哪儿还容咱们自己说得算的，姊姊这怕是痴人说梦吧！”
梅儿道：“管它呢，我定要说做到，否则宁可孤苦一生。”
莹露见实在拗不过她，转而哭丧着脸，气闷道：“我怎么这么命苦呢！总能遇上你们这些奇葩一样的人物！先是桂珍小姐说她最不喜欢进宫，结果皇上偏偏收她做了干女儿，如今姊姊又是如此，啊！什么时候老天爷让我也走运一次呀，气煞本姑娘了！”
莹露说罢猛地站起身来，也顾不得被雨水淋湿，一溜烟儿地跑回她的小卧房去了。梅儿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淡淡一笑，心道：可惜你还没有深爱的男子，不然定会理解我此刻的心思了。
届时，莹露和小祥子对食一事，还谁都不知道，他们偶尔悄悄私会，欲望多于情爱，从没想过将来要长相厮守结为伉俪夫妻，因此，莹露内心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从小宫女变成小主或是诰命夫人什么的，那才叫不枉此生。而梅儿和她刚好相反，或许是因受过佛经梵音的影响，从来都是看淡这些，眼下她只要能和承玉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便是拿命来换也愿意。
过了三更，漫天雨丝依旧纷纷扬扬下个不停，吊角飞檐上流淌下来的雨水，落在地上滴滴答答响个不停，叫人听起来真是心烦意乱，好在梅儿此时已运用玄天功进入物我两忘的佳境当中去了。
梅儿可以靠练功入定，而屋内的凝香可没这个手段，见她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心里一直暗念着：一连九日，皇上都留宿在我这儿，御赐的奇珍异宝更是不胜枚举，所谓盛宠不过如此，我一个小小的常在，如此怎能不遭到旁人嫉妒，我该怎么办？难道要劝皇上疏远自己？可万难得到的，又怎么能甘心失去，真是左右为难！
夜雨急一阵，缓一阵，整整下了一夜，直到次日清晨才渐渐放晴，但见天光仍努力透过云层漫射下来，照亮了城际，也照亮了延禧宫凝香所在的寝房。
朦朦胧胧的，皇上从睡梦中醒来，睁眼见凝香平躺在自己身畔，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在想着心事，于是轻声问道：“怎的？一夜没睡？看不出来，你心思还挺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