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复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遗。生当恨别离,死当长相思。
这段故事,是后来在阿离的白泽琴中,偶然发现的。有阿珺相公陪伴,此生足矣。
函谷关的天气,说变就变。倾盆大雨,下得如此干净利落,全然不像三月阳春。
那刺眼的红衣上浸染的鲜血,逐渐带走堇儿的体温,无论如何努力地去温暖,也无济于事。那青葱玉手中隐藏的脉搏,同样如此,越来越轻盈,握得再紧,也无法产生丁点幻想出来的悸动。
堪比国手的刘珺,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他答应要全心全意去爱却没有做到半分的堇儿,真的死了。侧耳附在堇儿的身上,他听不到那颗活蹦乱跳的心。他后悔去学医,剥夺了他最后的一丝奢望,连假装堇儿多活了一盏茶功夫也说服不成。
“襄王,最爱你的堇儿死了,你满意了,开心了!这未央宫的龙椅,冷冷冰冰的,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么!”刘彻见到夏堇那张毫无血色的容颜,痛哭流涕,怕伤害到夏堇的尸身,弃掉佩剑,改为拳头,灌注满腔的悲痛,密密麻麻地落在刘珺的背部。
到底他上辈子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老天要夺去一个个爱他如生命的人呢。他的母亲王娡,为了他的帝王之位,筹谋一生,满手血腥,到头来又为守住他的龌龊身世而*。如今,轮到他求而不得的堇儿,替他生生挡了一箭,魂归夏国。
除了无穷无尽的哀痛,刘彻还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是不是要做到堇儿所说的千古一帝,他才能真正地无所畏惧,从黑白无常手中夺回心爱之人呢?
可惜,眼前敌强我弱的局势,容不得他哀痛,更容不得他迷茫。数百只铁骑,在翁主刘陵的号召下,杀光象征皇权的赤帝十八骑后,将卫青和刘彻重重包围。
“陛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卫青哽咽道。
他望了一眼被刘珺牢牢地搂在怀里的堇儿,不禁潸然泪下。他想自私点,凝视着她,直至敌人的长剑刺穿他的胸膛。这样,他便能够获得多点时间,记住堇儿的样貌,以后跳入忘川也不会遗忘。
在他落魄之时,所谓的至亲待他猪狗不如,唯独堇儿告诉他,他日后会成为大司马大将军,娶公主为妻,光耀门楣。他从没奢求过站在堇儿身边。他的堇儿是天上的明月,照出他卑微的影子。当影子也不错,默默地追逐着,护她一世长乐无极即可。
然而,他没有选择。他先是大司马大将军,后是爱慕着堇儿的卫青。他这戎马一生,注定是奉献给大汉的锦绣江山。哪一个男儿汉,不是为了报效国家而抛头颅洒热血呢。他终究还是要辜负他的深情。
“大将军说得对,堇儿的仇,必须血债血偿。”刘彻咬牙切齿道,丹凤眼聚起浓浓的杀气。
霎时,卫青和刘彻并肩对战,各自握着佩剑,杀出一条血路。其实,如果山坡上的数千位弓箭手齐齐挽弓,两人插翅难逃。他们运气不错,那山坡上的弓箭手来自重整的九黎组织,只听命于刘珺。而刘珺,眼里心底,只有死去的堇儿。
卫青和刘彻砍下一个轻骑的脑袋,抢夺了马匹,快速逃离。本来,两人受了重伤,刘陵若下令穷追不舍,必然能够将两人生擒。但是,函谷关再次刮起诡异的黄沙,来势凶猛,逼迫刘陵及其残余轻骑不得不趴下,自然也错过了追击卫青和刘彻的最佳时机。
待风沙退去,刘陵瞟到刘珺仍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脱了披风,裹紧堇儿,完全不在乎自己被黄沙掩盖住尚且流着鲜血的小腿,一时间妒忌之情如鸩毒般蔓延浑身的血液,拔出佩剑指向刘珺的脖颈。
顿时,山坡上的弓箭手,也拉起弓弦,对准刘陵,局势一触即发。此刻,刘珺难得地抬眼,扫过山坡,示意弓箭手收起弓箭,引得刘陵错误地以为刘珺还是怜惜她的,也感动得收起佩剑。
突然,刘珺单手抱住堇儿,另一只手腾出来,迅速地拔掉刘陵的佩剑,扔向山坡之上。接着,黑影轻动,甲子出现,瞬间擒住刘陵。
“刘珺,这么多年来,我为了你的帝王业,不惜牺牲贞洁,委屈于刘彻的宠臣身下,探取未央宫的秘密。你竟然这般糟践我!”刘陵露出狰狞的面目,眼神怨毒,恨不得扑上去,将刘珺怀中的堇儿千刀万剐。
“陵翁主,你建立水绣舫,是为了成全淮南王的野心。”刘珺站起身子,冷笑道。
刘陵听后,慌乱不已。她爱上了襄王,真真切切。但是她傍上襄王,便是帮助父亲淮南王图谋大业,也不假。她畅想过未来,有朝一日,父亲荣登帝位,她就是显赫的长公主,嫁给襄王为妻,载入史册。
“襄王,李倾城还在鸣鸾殿中。”刘陵威胁道。
她知晓,陪伴了刘珺十年的李倾城才是刘珺心中挚爱。她吃过李倾城的醋意,甚至萌生杀意。可是,当她见过李倾城时,她放弃了。那样倾国倾城的美人,迟早会被别的男人垂涎,无需她出手。
语罢,刘珺置之不理,只是一遍遍吻着堇儿的侧脸。堇儿的侧脸,似乎僵硬了些许,每吻一下,心疼不已。所幸,堇儿那三千银发,依旧张扬着清纯之美,看得他痴迷。银发,也只有长在堇儿的脑袋上,才可以绽放耀眼的光辉。
“陵翁主,你的性命,本王七日之后便过来取。”刘珺抱着夏堇,一瘸一拐地离开。
刘珺腰间的水蓝色香囊里,长期存放着白布条和金疮药。可是,他一丁点也不想包扎。痛着更好,痛的话,他至少在惩罚中了移情丹的自己,居然对堇儿如此绝情。
思夏居里,他当着堇儿的面,替扭伤了脚的李倾城吹气,甚至告诉堇儿,他要娶李倾城为平妻。兰嫣阁里,他得知堇儿假扮李倾城,发了疯般折磨堇儿的身子,令堇儿痛得昏迷过去。甘泉宫里,他患有腿疾,更是变态地羞辱堇儿,骂堇儿毒妇,骂堇儿肮脏。
这一桩桩的回忆,清晰地刻印在他的脑海里,提醒着他此生再也无法求得堇儿的原谅。他输了,彻底地输了,连陪着堇儿共赴黄泉的资格也输掉了。
刘彻虽然脾气暴躁,却愿意用半壁江山换取堇儿在猗兰殿的混吃混喝。卫青虽然娶了平阳公主,却时时刻刻地关心着堇儿,为堇儿排忧解难。司马迁更不必说,一直以来是他最强劲的情敌,与堇儿有着纠缠不清的过去。
这世上,每一个爱着堇儿的男人,都比他做得好。他又如何霸占着堇儿不松手呢。
刘珺漫无目的地走在函谷关之中。遇见过人高的杂草,也不避让,只是用干裂的大掌盖住堇儿的小脸蛋,生怕这杂草不长眼,划伤了堇儿的美貌。但是,他小腿的伤势加重,迫使他屈起双脚,缓慢行进。
越过杂草后,不经意抬头,已经是黑夜,他的嘴角浮起凄婉的笑容。堇儿死了,带走他的光明,白天和黑夜又有什么区别呢。
然而,黑夜下,一轮明月高高挂起。月光下,总是美人的倩影。一袭淡紫色袖袍,紫玉簪束发,潘安之貌,宋玉之才,兰陵王之风,卫玠之姿,高贵优雅,胜过天人。那低头的忧伤,正是堇儿最嫌弃小遗背诵的那两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刘珺以前瞧不起他做作的忧伤,致使喜爱美男子的堇儿念念不忘。可是现在,他觉得,他以后也会是这般忧伤,守着堇儿的坟墓,生不如死。
“白某能够复活堇儿。”白泽轻声道,令刘珺猛然回过头来。
“如果你给了本王希望,又害本王陷入绝望,本王便叫你永远地绝望。”刘珺冷冷地道,可寒潭眸子里透露出的点点星光,出卖了他。
“襄王就是这么求人的么?”白泽质问道。
刘珺轻轻地放下夏堇,不舍地在堇儿的淡紫色兰瓣花钿上落了一吻,尔后跪在地上,向白泽磕了三个响头,毫无怨言。
“诚意不够。”白泽抱着双手,刁难道。
刘珺取下发簪,忍着疼痛,生生地拔掉九根墨丝,捧在手心,献给白泽。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他断发明志,便是向白泽传达,只要能够复活堇儿,这条性命尽管拿去,这般心意。
“襄王的性命可不如堇儿的珍贵。”白泽浅笑道。
刘珺疑惑不解,盯着白泽的紫眸半晌,联想起小遗的银发紫眸,心中便生了一个猜测,暗暗欣喜。
“珺许堇儿一世永不败落的烟火,父亲大人在上。”刘珺作揖道。
“堇儿看中的三维物种,果然特别。”白泽大笑道。
“谢父亲大人再给珺一次机会。”刘珺已经确定堇儿会复活,欣喜若狂。
“别谢得这么早,决定权还在堇儿手中。这丫头,倔强起来,当真是铁石心肠,至今都不愿意喊白某一句爹亲。”白泽叹道。
“堇儿会喊的,等堇儿苏醒了,珺就挖空心思,引诱堇儿喊父亲大人一句爹亲。”刘珺笑道,耳根子不自主地膘。堂堂的襄王,可是第一次学着阿谀奉承,对象还是尊敬的岳父,尴尬至极。
“你还真是堇儿的克星。”白泽扶着额头,轻笑道。
月光淡淡,疏星点点。白泽取出被堇儿收藏在胸膛的蓝玉箫,颤抖着双手,吹奏了一曲秋姬所钟爱的姑苏小调,泪湿衣衫。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东家莫愁女,其貌淑且妍。十四能诵书,十五能缝衫。十六采莲去,菱歌意闲闲。日下戴莲叶,笑倚南塘边。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水覆空翠色,花开冷红颜。路人一何幸,相逢在此间。蒙君赠莲藕,藕心千丝繁。蒙君赠莲实,其心苦如煎……
蓦然,夏堇的身子不安分地颤动一下,小手摸上瘪瘪的肚子,嘟囔了一句烧鸡,令刘珺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不过,夏堇没有苏醒,只是受到秋娘的《采莲曲》的刺激,解除了假死状态。
“年轻人,你和堇儿还有一个大劫,好自为之。”白泽背对着刘珺,挥一挥手,叮嘱道。
白泽没有告诉刘珺,堇儿的皮囊已经进化到九维,三维物种的刀剑所导致的重伤,只会促使她进入假死状态,起到保护作用。换句话说,堇儿压根就没死。白泽更不会透露,堇儿想回归夏国,必须抛弃这九维的皮囊,亲自掏出心脏,方可成功。
不过,白泽不会允许他与秋娘的悲剧再次发生在堇儿身上的。白泽握着一枚冰种翡翠白泽玉佩,深思道。
作者有话:开头出自苏武的《留别妻》,谷主稍作改动。另外,谷主求收藏和点击率哦,小说离完结大概还差十万字左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