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苏醒
好春光,不如梦一场。
我并不希望苏醒,愿意一直沉睡,千年又千年,待这副皮囊从九维进化到十维,便重返夏国,做回大祭司,日日跑沧海国,陪伴小遗成长。
然而,秋娘那首姑苏小调,在耳边缠绕,不似以前那般涓涓细流,调子低沉,哀伤之中压抑着浓得化不开的相思。与其说是相思,不如说是执念吧。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东家莫愁女,其貌淑且妍。十四能诵书,十五能缝衫。十六采莲去,菱歌意闲闲。日下戴莲叶,笑倚南塘边。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水覆空翠色,花开冷红颜。路人一何幸,相逢在此间。蒙君赠莲藕,藕心千丝繁。蒙君赠莲实,其心苦如煎……
我当然知晓这首箫曲是谁吹奏的。自以为是的白泽,和阿离一样,不过问我的意思,就替我安排好所有,美其名曰爱便意味着牺牲。隐者,还真是同样的德性!
即便我受到《采莲曲》的刺激,解除了假死状态,也可以选择睡觉的。
奈何念奴那只小脏猪,趴在我的胸口哇哇大哭,一口一个祭司姐姐,把眼泪和鼻涕都蹭到被子上,实在不得安稳睡觉。那个整天和我抢念奴的阿胜去哪里了,怎么不拿樱花羊羹将念奴骗走呢?
还有小白那只小蠢虎,刚啃完一大盘香辣牛肉,连牙齿都不刷干净,就舔我的手指头,脏死了。更可恶的是,小白舔完我的手指头后,就爬到我的身上打滚,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我积累着满腔的怨气睁开眼时,瞧见的却是刘珺那双寒潭眸子带着的笑意。含情脉脉,甘愿将冰山融化成一池春水,温暖整个季节。可惜,晚了,温暖不了我的心脏。
“念奴呢?”我冷冷地问道。
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穿着石榴红云裳寝衣,躺在九尺大的珊瑚床。珊瑚床下的地板,铺了镶嵌有波浪纹的紫水晶。银白色的鲛绡作帘幔随风飘荡,悠扬的海浪声透过白玉栏杆,传达到心房。毫无疑问,这里是紫宸宫。
“堇儿,兰兮小筑走水了,被烧得一干二净。”刘珺笑道。
我盯着他的笑容许久,未发现一丝惋惜的情绪,反而是卸下了重担的轻松感,暗自觉得可笑。
他这算是讨好我么?因为兰兮小筑之中发生过许多不愉快的经历,更建立了宠爱李倾城如珠如宝的兰嫣阁,他以为一把大火就能消掉我的怨气,也太看得起我夏堇了。
“祭司姐姐,祭司姐姐,念奴好想祭司姐姐,好爱祭司姐姐。”夏念奴牵着小白欢快地扑到我的怀里,声音依旧软软糯糯,像极了秋娘做的红豆椰奶冻。
我抬眼望了望念奴,满心欢喜,念奴终于成年了。银白色的波浪卷过肩,额头上的樱红色兰瓣花钿绽放,簪一串粉色珊瑚珠子璎珞,一袭月白色水雾留仙裙,清纯可爱,像个小天使。
“念奴现在才认出来祭司姐姐,该罚。”我将念奴揽入怀里,点了点她额头上的樱红色兰瓣花钿,笑靥如花。
“念奴还没有责怪祭司姐姐呢,漂亮的银发偏要涂成黑色,念奴怎么认得出来。”念奴撅起樱桃小嘴,恼道,脚边的小白嗷嗷地叫两声,表示附和。
“念奴,阿胜去哪里了?”我皱眉问道,心中立即产生了不详的预感。照阿胜那霸道的性子,绝对舍不得离开念奴半步,除非……
“胜哥哥跟念奴说过,要保密,念奴不可以说。”念奴捂着樱桃小嘴,使劲摇摇头。
保密么?阿胜,你也忒小瞧我这个夏国大祭司了。于是,掐一下手臂,疼得挤出几滴眼泪,再双手蒙住脸颊,呜呜假装大哭。
“祭司姐姐不要哭了,念奴告诉祭司姐姐。”念奴使出吃奶的劲儿掰开我的手,想替我擦擦眼泪,而小白咬着念奴的裙角,也在助威。
“念奴真乖。”我松开手,任凭念奴用她的衣袖搓着我的眼角,顺便摸一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深感欣慰。
“胜哥哥说,去南国寻找将玄武、青龙、白虎合成朱雀的禁术。”念奴道。
禁术…倒是留意过,翻遍了夏国的书库,没有探到关于将玄武、青龙、白虎合成朱雀的只言片语。不过,南国就未必了。南国乃是银河系中最神秘的国度。
“念奴,堇儿刚苏醒,需要好好休息,念奴先带着小白下去吃樱花羊羹好不?”刘珺轻声道。
“祭司姐姐,念奴晚上要和祭司姐姐一起睡觉觉。”念奴拽着我的衣襟,扁扁樱桃小嘴巴。
“好,念奴乖乖的,祭司姐姐就给念奴讲故事听。”我笑道。
“念奴要听关于秋娘和白泽的故事。”念奴到底是孝子心性,三言两语便被哄住,开心得拍起小胖手。
念奴抱着小白离开后,卧房里便陷入了沉静。我侧卧着身子,背对刘珺,一对月牙眼再也无法合上,只能将那几盆寒兰反复地观赏。花期未至,银边弧状的叶子,愈发神似修长清瘦的影子,独自品尝落寞的滋味。
大约半炷香后,刘珺见宫殿的左侧起了海风,连忙挂起薄薄的鲛绡,遮挡桩凉,不巧也落入我的视线,令我微微地皱起眉头。很不幸,刘珺是我现在最不想多看一眼的人。
“堇儿,不求原谅,只求不离不弃,好吗?”刘珺坐在床边,替我拢了拢被子,粗糙的指腹想抚摸一下我的脸庞,却看出我的排斥,只能作罢。
“无忧,是不是你拿了李倾城配置的堕胎药,买通猗兰殿的御厨加入桃酥里而害死的。”我轻声道,不是疑问,是肯定。
“堇儿…堇儿,我当时中了移情丹。”刘珺发出长长的叹息,大概是嘲讽自己,搬出这个理由,只能换来更多的鄙夷,却不得不说。
无忧,一生无忧,我日日期盼的无忧,是被她的生父亲手杀死的,多么可笑的事实。怕刘珺听见我的哭泣声,我强忍着眼泪,奈何眼泪比我还任性,湿了鸳鸯枕。
“堇儿饿了吧,我去端碗青菜瘦肉粥过来。”刘珺道。
刘珺走后,我抱着被子蜷缩起来,失声痛哭。眼泪倾盆而下,冲破心脏建立起的堤岸,逐渐瓢泼成灾难。半个时辰后,好像哭得停不下来了,浑身打起颤儿,越努力地擦眼睛,泪花便越肆意地掉落,一切失去了控制。
“堇儿,对不起……”刘珺放下食盒,将我搂入怀里,轻轻地拍打我的背部。
我想极力地否认,刘珺的安慰对我是没有效果的。然而,失败了,我停止了啜泣,瞥了一眼他的心疼,嘴角扬起比哭还难看的笑。
“刘珺,并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能够得到原谅。除了原谅,还有…”我冷笑道。
刘珺用柔软的嘴唇,及时堵住我的嘴巴,生生扼杀了差点吐出的那两个字“结束”。我堆积起淡漠,望着他的热吻,望着他的舌头撬开我的牙齿时所露出的惊喜,望着他的舌头卷起我的舌头时所露出的甜蜜,望着他的舌头退出我的嘴唇时所露出的不舍,却达不到共鸣。
“堇儿,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好吗?”刘珺柔声道,寒潭眸子里闪着泪花。
“刘珺知道锦瑟怎么死的。十个彪形大汉,轮流折磨着她的身体。她奋力反抗,换来的是四个彪形大汉折断她的双手双脚,那哀嚎之音堇儿现在都能听到。还有,青青紫紫的痕迹,仿佛在诉说着,堇儿有一天也会遭到同样的报应……”我闭上眼睛,泪流满面。锦瑟的死,已经成了我的噩梦,夜夜都回忆起,恨不得跳下地狱,偿还这一身的罪孽。
“不要说!堇儿,不要说了!”刘珺紧紧地抱着我,喊道。
很少见到他这般失控。我知晓,他听到我说报应二字,心底也很疼痛。但是,我感受不到他的疼痛,突然觉得他变成了陌生人。
“刘珺,只要和你在一起,终有一天,堇儿还是会遭到报应的。”我冷冷地道,从他痛苦的表情中,体会到自己说出的话,有多么残忍,可我不后悔。
刘珺沉默了半晌,端起青菜瘦肉粥,坐在床边,舀了一勺,喂到我的嘴边,却被我抢过盛着青菜瘦肉粥的玉碗,狠狠地摔在地上。
“这青菜瘦肉粥没有下蒙汗药。我的确害怕你逃跑,但更害怕你一睡不醒。”刘珺蹲下身子,先清扫了泼出来的青菜瘦肉粥,再一点点地捡起碎玉,不小心割伤了手,望着颗颗血珠,嘴角浮起凄婉的笑容。
以往,见到他流出一丁点鲜血,我都会哭成泪人,心疼不已,被他嘲笑自己那么大人了还爱哭鼻子。可是,此情此景,我只是呆呆地望着,心底毫无波澜。或许,我们真的结束了。
“刘珺,小遗去沧海国治腿疾了。小遗那么小,在沧海国举目无亲,很需要娘亲的照顾。”我倚靠在鸳鸯枕上,道。
刘珺听后,身子颤了颤,垂下寒潭眸子,掩盖住深深的伤痛。他自然明白我的言外之意,我是十维物种,小遗是九维物种,与他不是同一个空间的。
可是,他勉强站起身子,假装不懂我的意思,含泪笑道:“厨房里还炖着红枣乌鸡汤,正好给堇儿补补身子。”
蓦然,我没有勇气去瞅一瞅他的背影。唯恐,他的背部也长了一对寒潭眸子,察觉我的冷漠,陷入无边无际的寂寞。这算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可怜他么?
片刻后,他端来一碗红枣乌鸡汤,先品尝一口,向我确认没有下蒙汗药,然后再舀一勺,吹了吹热气,递到我的嘴边,见我动了动嘴唇,才露出浅浅的笑容,将乌鸡汤倒入我的嘴里。
“堇儿想自己喝。”我抓住勺子,道。
“好。”刘珺费了许多力气方道出这个字。
喝完红枣乌鸡汤,四肢百骸顿时温暖,心情也变得轻松些许。可是,对着刘珺,我会惦念起无忧和锦瑟的死,想念起小遗的无所依靠,最后还是灰蒙蒙的一片,沉重得我无法呼吸。
“刘珺,我们没有可能了。”我轻声道。
“只要堇儿还爱着我,就有可能。”刘珺轻轻地握住我的肩膀,努力地探寻我那对月牙眼里的爱意,却只获得失望,寒潭眸子也黯淡无光了。
“如果堇儿爱上了别人呢。”我淌着泪花,质问道。其实,我哪里会爱上别人,只是觉得很累很累,不愿见到刘珺。
语罢,刘珺松开了我的肩膀,失神了半会儿,寒潭眸子彻底沦陷入黑暗之中。
“没关系,我爱你,绝不松手。”刘珺失魂落魄地离开卧房前,哽咽道。
作者有话:男主的移情丹终于解开了,不过呢,还要虐一段时间哈,大家可以边吃甜点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