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番外六 山有木兮木有枝(五)
身侧能有说上话的人时,日子便愈发过的畅快。
他仍旧深居简出、清岑亦时常随着薛绛姝宋枕寒等人出府游顽、甚至进宫,但闲时二人在一处,或看浩儿识字背书或借景论诗,红袖添香,自有一番乐趣。
入了冬,转眼便是元年除夕。南平郡太妃早就打道回府,只清岑留在伯府中与李家人一道儿过年。
如今韫欢的肚子愈发大了,行动不便时总是叫清岑伴着,不免得也打趣她,“落雪了,我想着你们总有兴致联诗,早前还特地叫厨房给你们预备了一块上好的鹿肉,就着雪天烤着吃正好。”
清岑扶着她起身,微微笑道,“表嫂总是操不完的心。已过小年了,再过两日便是除夕,嫂嫂这一胎也快落地了。”
她这肚子较比寻常孕妇大的很,太医诊脉说是双生胎,倒让韫欢喜欢的了不得,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小腹,笑叹道,
“是快了,我也少受些罪。话说回来,你已及笄,夫人总惦记着你的亲事,也不知会在京中给你挑哪一户人家,必要才貌相当的人才配得上你。”
清岑闻言面色一红,嗔道,“我不知道,表嫂别笑我。”
韫欢笑道,“这也是早晚的事,夫人疼你,心里总放不下。只是我倒觉得该听听你自己的意思,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虽说提及这个会臊了你,但心里终究要做些打算的。”
“我知道,嫂嫂心中挂念我,我是记着的,”她乖顺颔首,“会想的。”
侍书进来递茶,福身道,“外院的王妈妈回来,说是往各府送的年礼都打理好了,册子请您过目。”
清岑忙起身,“既是嫂嫂还忙,那我也不叨扰您,先告辞了。”
韫欢点头,一迭声吩咐人送她出去,先前所言就此作罢。
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回去这一路上她心不在焉的,终究是走岔了路,又往园子里去。
可正好阿荣从外间儿回来,见着她远远儿地就躬身让礼,呵呵笑道,“表姑娘这是要往何处去?”
她这才晃神,此处已离安禧堂极近,再往前几步可不要失礼。遂忙笑道,“随意走走,你这是…”
“这不是要过年了,公子亲手做了几个灯笼,叫奴才拿园子里挂上,”阿荣轻笑,将手里的一盏梅花灯,“每个院子都有,奴才是才从老爷与老夫人的正院出来。正好遇着您,这盏梅花灯是您的。”
跟着清岑的丫鬟接过去道谢,阿荣挠挠头,咧嘴笑道,“原都是寻常的花灯,但不知为何,公子给表姑娘的这盏却是特地裁的梅花纹样,许是其中有什么典故。”
什么典故,若非要牵扯出旁的,那便是她曾提及自己爱梅,才叫他记在心下,连花灯都做成梅花形。
她想着便觉心中泛暖流,颔首道,“替我多谢表哥,改日必定过去请安。”
“表姑娘客气了,那您若无事,奴才先回去服侍了?”又矮身打个千秋,他便告辞。
她回身接过花灯,亲自细细把玩着,愈发走不动路,倒惹得身侧丫鬟打趣,“旁的不提,只是一旦遇上大公子,姑娘便留心了。”
似是被人说中心思一般,她闻言面色通红,不由得啐她一口,“胡言乱语,愈发大胆了。”
丫鬟吐了吐舌头,倒也不怕她。
虽是人随口一说,但清岑心中不免得留意,再垂眸看向手里的灯笼时便愈发觉得这东西烫手,心中也恍然添了那么道影子。
只是这人…不过是兄长罢了。
大抵是她近日与他走的太近,才叫她乱了心智。
那人虽好,却是自己的表哥,更年长自己十余岁。
也许在他眼中,自己与浩儿别无两样,都是幼子罢了。
她摇了摇头,一步一步稳稳地回自己院子里,即便是晚间正院差人过来请她一同去用膳,也被她以身子不爽快为由挡了回去。
宁国伯夫人只当她是着了风寒,只说等明儿请大夫来给她诊脉,倒也未曾疑心。
她连连道谢,草草用过晚膳便合衣歇下,却不料,竟是一夜未眠。
以至次日去给韫欢请安时,唬得她惊了许久,都不忍再逗她,“这别不是染了风寒,侍书,该去请太医来瞧瞧。”
“我无妨的,多谢嫂嫂惦记。”她也不拘着,顺着韫欢的手坐在绣墩上,微微笑道,“后儿便是除夕,也不知京城的除夕夜会是什么样。”
她在南平郡王府过了十余年,府中人丁单薄,自然无甚乐趣。在京城却是头一回,也不知能否热闹。
韫欢笑道,“与从前一样,也只是一家子聚在一处用过年饭便散了。原本是该守岁,但伯爷与夫人上了年纪没这兴致,大伯用过膳后便该回去用药歇着,只我们二房…”
顿了顿,她不以为意道,“如今我也有着身孕,想来也熬不住。”
“嫂嫂该歇下了,太累也终究不好,”在府中住了许久,她怎会不知韫欢心中的难处,闻言安抚道,“如今嫂嫂这一胎也八个月有余,也该留些神,不能累着。”
陪着说笑几句,见韫欢面露倦色便起身告辞。
一如韫欢所言,除夕这日宁国伯府虽不是冷冷清清的,但毫无旁府的生气。
用过年宴后宁国伯便借口回书房自己左右手下棋,按着往年宁国伯夫人必定要拉着儿子儿媳妇多说几句话,奈何今年与暖有孕在身,她也不好意思折腾。
李儒源陪着说笑几句,竟又被后院新纳的妾侍给寻个由头请回去,宁国伯夫人心中虽不大喜欢,终究也舍不得说自己儿子半句不好。
只是拉着清岑说了几句话,问的无非是来年开春她及笄后该定何等亲事,她与南平郡太妃又是什么打算,直羞的清岑满面通红。
好容易被她放过,走到园子里时她还觉得面上一阵滚热,不料终身大事怎就被姨母直接提起。
她是无心留意,但若是听人在耳畔念叨,心下难免不会跟着起疑。
即便如今不嫁,早晚也是要遵媒妁之言嫁人生子。老南平郡王过世的早,太妃虽会看人但挑不起大梁,她那一母同胞的哥哥更是如此,想要指着亲眷替她撑腰,势必登天。
宁国伯府虽是亲戚,也终究不是至亲。能收留自己到今日、盘算替她做媒便是尽心,往后又如何能靠的住呢。
她虽贵为县主,身上沾着皇亲的名号,也不过是凭空的架子,毫无半点用处。将来高攀不得低嫁不当,不知前程会到何等境地。
不过提及将来的夫婿,她心中恍然有一个虚影,这人未必是世家贵胄出身,但能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能与她举案齐眉…便是最好不过的。
可世间男子少有这等温润如玉之辈,若是人人能似李淮安那般才华横溢…自然是极好的。
这虚影在脑中晃了一瞬,她先是一怔,顿时觉得面皮上如触滚炭,扶着庑廊栏杆垂首不语。
好端端的怎就想起他了。
早前小年时她想着必定是自己这两日想岔了事,眼前才总记起他来,等空些时日便能好些。
方才在年宴上李淮安正坐在她对面,害得她一直不敢抬眼打量过去。好容易静下心盼他走了,被宁国伯夫人这一提,竟又想起他来。
她顿觉不妥,立在原处半晌后猛地跺了跺脚,欲顺着庑廊穿回院子。
可没走几步,远远儿地又看见浩儿拉扯着阿荣与素日跟着他的小厮在平地上放爆竹,李淮安裹着厚厚的黑熊皮大氅笑呵呵坐在廊下火炉旁,一面烤着火一面看着浩儿顽,整个人融进夜色中,与满园红梅白雪映成一处。
这浩儿是一直跟着他读书写字,可如今看来,他倒不像是李儒源与韫欢的儿子,反似李淮安自己的骨肉,否则又有哪家做伯父的能这般疼自己的侄儿。
若是他也能似寻常人一般娶妻生子,将来也得个浩儿一般可爱的孩子常伴膝下,使他尽享天伦之乐,又该有多好。
她尚未缓过神自己这心思有多僭越,李淮安已看见她,冲着她勾唇。她也不好装作不识,上前福身道,“表哥。”
“怎么还没歇下,被夫人缠住了?”
清岑点点头,早有下人也搬来软椅软垫,她心里头揣着事儿也不敢靠着他坐,只就着软垫子在美人靠上坐下,略倾身烤火,“陪着姨母说了几句话,适才嬷嬷们服侍姨母歇下,我也就回来了。表哥今日…倒有兴致。”
“阿茗稚子心切,不过是陪着他罢了,”李怀安笑笑,“你若有兴致,也去顽罢。”
她面色微赧,“看浩儿便好,夜里寒气重,表哥当心。”
话落又觉失言,恨不得咬着舌头。李淮安不以为意,摆手道,“无妨。今岁家里人丁少,倒没往年热闹,母亲也是拘着你,不肯放你出去顽。”
她忙笑道,“倒也不是,原是我也懒怠,借着今日在姨母身前腻了好一会儿才舍得出来。姨母也是为了我好,说了些家长里短,我听着也不错。”
李淮安了然。
清岑留在京中的目的府中人尽皆知,她如今又已及笄,有些事宁国伯夫人与蕴缓早为她打算,自然也未曾瞒着谁。
颔首间正好有一处雪飞入她的鬓角,他鬼使神差地抬手替她抹去,尚不觉何处不妥,仍微笑道,”皇室厚待女子,早年姨父南平郡王携妻眷去往封地镇守时你尚未降世,否则无论如何皇后娘娘也会留你在京中教养。不过如今回来也不算晚,只是远离亲眷,你心里也应当不大舒坦。“
清岑耳根正红着,闻言忙侧身避开,点点头,”父王早逝,母妃含辛茹苦照拂我与兄长成年,纵是她为了我打算,我又怎能舍得离开她。终身大事...我尚且不急,只盼母亲安康便好。“
李淮安闻言低笑,无可奈何地摇头,”你这丫头。”
他才想着做出兄长的架势,劝一劝这幼妹,可抬眼对上她的目光又是一愣,话到嘴畔又咽下去,温言道,“也好。:
这丫头才貌皆是上等,寻常的世家子弟配她确实是折辱,倒也急不得。
若有朝一日她当真出嫁...
这般想着他心中又是一紧,不知为何,他忽然便动了想瞧瞧她未来夫婿的念头,只想知道这小丫头心中到底属意何等风流少年,又有谁才能配得上她。
见他半晌不语,清岑倒觉得浑身不自在,轻声试探道,“表哥?”
浩儿也适时过来扑上他的膝头,他这才缓过神,摆摆手,“没什么。许是乏了,往日这时辰早歇着了。”
清岑只听着前半句便觉心慌,闻言忙道,“这倒是,虽是过年,但兄长万不该折腾,多加保养才是。如今夜深了,我送浩儿回去,兄长也早些回院子歇息罢。”
浩儿脆生生道,“伯父新年,明早还要给赏钱呢。”
众人失笑,李淮安也跟着抚了抚他的额头,“这孩子,属你机灵。”
二人就此告别,可没走几不知,忽听府墙外街上传来阵阵锣声,有守岁的更夫长声唤着,“爆竹声声辞旧岁,
原是过了子时,又是新年了。
她忽然起了心思,转过身来唤道,“兄长!”
李淮安也未曾走远,闻言身形顿了顿,侧首看她。
只见那小丫头笑颜如花,直直盯着他,“元年初一了,岁岁合欢年年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