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西北来使
杨不留匆匆走进别苑。
车马抵达肃王府正是盛夏午时,院中卵石路上洒了水降温,头顶的烈焰骄阳和脚下的丝丝凉气纠缠得人头重脚轻。
屋主不在,陆阳和庄望就坐在别苑的小亭底下吹风消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听见院墙外的脚步声齐齐侧目,远远地就看见杨不留眯着眼睛撑在廊檐底下,像是沾了暑气,脸色发白,冷汗沿着两鬓滚落下去。
陆老板近来身为人父养得溜光水滑,乍一看见杨不留这幅单薄得恨不得撅在那儿的身子骨愣了半晌,还是庄望眼尖,甫一觑见杨不留腕子上的伤疤,脑子里“嗡”的一响,搁下手里附庸风雅的古瓷茶盏就迎过去,并着跑了趟厨房端茶点晚一步回来的念儿一道把人扶进堂屋。
杨不留随着肃王停留南境的时日不短,传回应天府的短笺里多半着重于差使陆阳伺机把肃王在南境重伤的种种艰难险阻抖落出去,提及杨不留自己命悬一线的详情甚少,落纸笔墨不过寥寥数语,哪怕前阵子陶侃回京述职同陆老板打过交道,也只是说了句伤势艰险,幸而已无大碍,算是大难不死。
庄望抵达京城不过两日,更是对杨不留此行南境何般悬崖峭壁不甚明了清楚。
孰料今日一见方才得知,这姑娘怕是伤得把自己半条命都搭进去。
庄望少见地垮着一张脸,“一别不过数月,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杨不留先笑了笑,握着满脸焦心郁结临近崩溃恸哭的念儿的手,掌心粘着冷汗,安抚似的在小丫头的腕子上拍了两下,转头望着近来喜为人父红光满面的陆老板,低声问道,“我师父还在泗水吗?”
陆阳晚一步进来,耷拉着眉眼就瞧见杨不留那一张憔悴惨白的小脸儿,“诶哟哟”地唏嘘了半晌才道,“言先生说怕见了你就舍不得走,前几日就往东海去了。放心,你受伤这事儿瞒得好着呢。”
“言先生瞒得住,你二哥和你师哥可都知道。”庄望没好气儿地死盯着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姑娘,抱着胳膊咋舌道,“肃王别想着能糊弄过去,好好的人被他带走了,折腾成这样……”
“这伤是乎噶尔弄的,怎么还沾边儿就赖上了?”杨不留噗嗤一乐,喝了半碗甜汤缓过劲儿来,拍拍念儿的胳膊,开玩笑道,“行了行了,别哭丧着脸了,我就是没吃饭走得急有点儿头晕——这不是还健在呢么。给你带了小首饰,找林柯去拿……”
小念儿听话一瘪嘴,哼哼唧唧地应了声,“我就在外面候着,有事儿你叫我。”
“你这是使唤丫鬟还是养闺女?”庄望自打见了杨不留这伤势骇人,登时怎么瞧着肃王府上下怎么不顺眼,目送着念儿出门忍不住苛责戾色,视线落在杨不留举着茶杯慢吞吞抿水的腕子上,拧了下眉,犹豫了片刻才撺掇着陆阳一起问道,“你这伤——”
陆阳落座接茬儿,“……乎噶尔划的?他这下手未免太过狠毒了吧?”
“亏着他觉得我这点儿血有用,不然一刀抹脖子,我哪儿还有命回来?”杨不留向下扯了扯袖子,不太想继续纠结这好了伤疤也便无所谓疼不疼的事儿,抬眼挑着庄望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二位,怎么跑到肃王府来了?”
庄望还在忧心杨不留这风吹就倒的身子骨,咋舌叹气没急着答话,倒是一旁陆阳一拍大腿,义正辞严地沉声道,“这两天京中生了不少变数,送信给你也白搭,我跟庄望就琢磨着直接面对面跟你说。”
陆阳顿了一下,拧眉继续道,“一来是长街先前当铺查出账簿的事儿。东宫那边派人盯得很紧,太子不知道作的什么妖,文思齐那边儿的事解决不了,他就要暗中翻腾孙诚半路被制止的案子,瞧这架势,是非要踩着皇帝老儿的痛处行事。”
庄望捏着茶盏转了几圈,“虽然文思齐这事儿算是欺君瞒上,但时隔多年,皇上也在犹豫翻案与否有何益处,太子这么闷头胡来不知道打得甚么主意……不过我们两个稍微琢磨了一下,太子大抵是沉不住气了。”
杨不留点点头,沉吟片刻,反问道,“兵符还没交还?”
“准确来说,现在兵部兵权全部被架空了,皇上自从处置秦守之一党之后就鲜少在政务兵权上拟定旨意,抛开南境驻军这点儿刻不容缓,皇城守卫的安排皇帝老儿是当真一点儿没介入参与,一切权柄都由东宫暂代执行。”陆阳抱着胳膊甚是费解,“问题是皇上好像也忘了这事儿似的,他没提,太子爷也没给,这可不像是皇帝老儿的作风……”
杨不留“唔”了一声,缓慢地摇了摇头。
懿德太子早年不接触行伍之事,京城乱局之中频频受挫,对“兵权”把控的避之不及触底而返膨胀至极,洪光皇帝此时对昭王和肃王的分毫认可毫无预兆地成了太子意图把控更多的导火索——洪光皇帝尚且算不得病入膏肓,玄衣卫的安排即便他无心,江楼也不会坐视旁观,但这会儿懿德太子手握兵符,说不准那一枚小小的虎符会不会成为太子逼宫的筹码……届时覆水难收,还不如先暂时收敛。
“皇上要是不介意,也就不会连个回府洗漱更衣的时间都不给就派方大人跑到城外逮肃王进宫议事,还带着岳小将军一道入宫,八成五军营的事儿也有的商榷。”杨不留顿了一下,“肃王回京,不管怎么说,明日皇上都该在朝会上露一面——今日皇帝急诏,太子若是沉不住气,朝堂之上自能见分晓。”
“问题是兵符兵权的事儿拖不得了——”庄望一耸肩,叹了口气道,“如果不出预料,皇上今日诏肃王入宫,除了南境京城,理应还有一事。”
杨不留一挑眉梢,想起方才林管家提醒的那句话。
“西北怎么了?”
“派了一位三王子还是几王子的来,仗着长公主的势攀亲哭穷。”庄望顿了片刻,“不过这只是官面上的消息,西北驻军大抵是还不知道太子监国的事,前几日直接往华庭殿送了一封急报……”
西域十国表面上粉饰太平,避开西北驻军耳目之下,十国纷乱早便不是一日两日。乎噶尔此番急于在南境找杨不留的麻烦,想来跟西北天灾人祸形势艰险密不可分,先前那一场做戏似的崩乱潜藏了祸根,如今看来,大抵是面子上的两厢无事撑不下去了。
杨不留拧眉,“急报说甚么?”
“……唔。”陆阳搭了庄望一眼,接着他的话道,“齐老将军病重,大概撑不过这个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