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能臣
金梅噘起了嘴。楚啸天不理睬她。
金梅说:“上次你说黑子要回南陵戍守,可根本没这回事,你骗人。”
楚啸天说:“将士征战戍守,朝令夕改,这是常事。你想见他不难,你得告诉我,你是不是和他私订终身了?”
楚啸天这样关注此事,是耐人寻味的。
“那倒没有。”金梅说,“因为他是楚英的武功教习,常到后花园去,他对我很好,常给我写信问候。”
楚啸天说:“女孩子找婆家,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没打听过,人家有没有妻子呀?”
金梅说:“他一定没有。”
楚啸天说:“有空我替你问问。”
金梅问:“咱还要在这帐篷里住几天啊?蚊子咬得我都受不了啦。”
楚啸天道:“这没准儿,那吴博文、王濂一天不出来,我一天不走。”
金梅说:“你要请的人真的这么要紧吗?”
楚啸天说:“是的,是足以立国兴邦的大儒。”
金梅说:“我看这几个人也太不识抬举了,再不露面,我有一招。”
楚啸天说:“我倒要听听咱们金梅的计谋。”
她要楚啸天把那吴博文的爹妈孩子全抓起来,带回南陵去,看他要不要爹妈了!他一定老老实实听楚啸天的了。
楚啸天笑起来:“倒也不失为一个计谋,这招有人使过。当年曹操想得到徐庶,知道徐庶是大孝子,就派人把他老娘抓到了曹营中,徐庶果然乖乖地到曹操那儿去了。”
集美道:“这不是成功了吗?”
楚啸天说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徐庶人是归了曹操,可心却在刘备那里,心里虽有千条妙计,却一条也不给曹操出,要这个人有什么用?一个木头人。
金梅说:“这我没想到。”
楚啸天说她还小,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征服一个人、征服一个城市都容易,征服人心才是最难的。
金梅说:“所以才说得人心者得天下,是吗?”
楚啸天说很对。他在这帐篷里喂蚊子,他这样苦苦地等待,这求贤的举动,也不比当年刘关张三顾茅庐逊色了,他终究会感动吴博文的。
金梅说:“可他人不在,并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呀!去感动谁呀!”
“知道,他全知道。”楚啸天说,“我的一举手、一投足他都看着呢!我们在明处,他在暗处。上次黑子叫他骗了,一个诈死,一个装疯,我一眼洞穿了,这次我来了,马上去找吴博文的坟,一下子不就露馅了吗?”
金梅说:“你对他这么好,又这么心诚,他为什么要拿糖呢?”
楚啸天说,凡是有大才的人架子都大。另外,他们都在乡间闲散惯了,不愿到官场过拘束的生活。
金梅又问:“吴博文若是出山,你给他多大的官?”
“给多大的官都不过分。”楚啸天说,“也许,不给官更能保持他的高洁和狂傲。”
金梅不懂,也渐渐失去了兴趣,发现一株新笋,跑过去挖。
茅屋搭在茂密林中,一条潺潺山泉银链子一样从山岩中渗出,飞珠溅玉般跌下山岩,透过树隙可见楚啸天的帐篷。
吴博文和王濂正在茅屋前的青石上下棋,棋枰就是刻在青石上的。
王濂下着棋,自然离不了楚啸天的话题。宋濂说:“这楚啸天是破釜沉舟了,竟在你这里扎下营盘了,应当说,心是够诚的了。”
吴博文说:“他倒是值得我们花一生心血去辅佐的人;但一想起倒在他屠刀下的苏坦妹,我就心灰意冷。”
王濂下了一子,叹道,这么不战不和地久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吧?
吴博文说:“咱们棋,也是不战不和呀。”
这时吴博文的儿子吴琏从羊肠小径走来,对吴博文说,楚啸天来咱们青田之前,去了辛州,给苏坦妹重修了大墓,又立了一块大碑,真没料到,他写了这样的碑文。说着拿了一卷纸,打开,这是吴博文找人去拓下的碑文。
王濂看了说:“你看,他在碑文里隐隐约约地承认错杀苏坦妹了,这一句:美貌何罪,文才未能免其灾。这是在自责。”
吴博文抢过来看过,叹了口气:“楚啸天知道我们为苏坦妹之死而不去辅佐他,所以来了个自打五十大板,这未必不是掩人耳目,是投我所好,收买我心。”
王濂说:“你这人,这就太苛求于人了。姑且不说他认错是不是真心的,毕竟在苏坦妹的碑上刻了,千古流传,这也不容易了。”
吴博文说,那怎么办?把自己卖给楚啸天?
王濂哈哈大笑起来,人生在世,每个人都在兜售自己,趁现在还能卖个好价钱。说得吴博文也笑了,拂乱了棋,又是一没有胜负的棋。
王濂说:“何不占一卦?”
吴博文说:“自己的事,我向来不问卜,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
王濂说:“正因为不滥卜,才更灵验。”
吴博文一笑,拿出三枚制钱,连摇六次。王濂凑在一边看,原来是晋卦。
吴博文说,是晋卦。坤下离上,此卦下经卦是坤地,为母,性驯顺,上经卦是离火中女,性依附。《象传》说,明出地上,晋。意思是说,太阳升上天空,大地一片光明,万物得以生根发芽,引申其义,是暗指人的前进、升迁。《象传》还说,君子以自昭明德,君子要自己显示内在的光明正大的品德,让君主和天下黎民都知道。
“好啊,这正应了你的抱负啊。”王濂击掌道。
再看晋卦的第三爻,六三,众允,悔亡。
王濂道:“这是指众人应允,就可消除后悔之心了?”
“正是。”刘基解释,“六三为阴爻,体性柔弱,却处在阳刚位置,不当位又不中,因此可能有后悔之心,这正是我出山与否举棋不定的原因。不过,这里表明,如果六三以其德干出丰功伟业,得到天下人认可,就很值得了。”
王濂说:“既如此,就不必犹豫了,投奔楚啸天,是天意人心合而为一呀。”
给他多大的官都不媳,是对他人格的亵渎,索性什么也不给。夫子庙里住进吴博文,他却不相信灵气,半部《论语》能治天下吗?至少赵普没有讲真话。
仲武陪楚啸天在竹林茅棚里住了几天,挨了不少蚊子叮咬,早不耐烦了,他见楚啸天脸上都让蛟子咬出了大包,就劝楚啸天还是回南陵去吧。这吴博文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就是个姜子牙,这么端架子也太可恨了。
楚啸天让他不要急,人心总是能感动的。
正说到这里,门外有人高叫:“平章大人,吴博文府上来人下书了。”
楚啸天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得到吴博文了!”
仲武不屑地看了愚才先生一眼,说:“说不定那吴博文玩什么花招呢。
愚才先生说:“这回不会是花招了,必是辛州立碑的事让吴博文知道了。”
进来的人正是吴博文的儿子吴琏,他双手捧上一封信,说:“家父请楚啸天大人到家里去。”
楚啸天喜不自胜,一叠声叫:“拿衣服来,换吉服。”又吩咐仲武、愚才先生等人也换衣服。
仲武不情愿:“我这不是很好吗?见皇帝,这身戎装也说得过去了,是新的呢。”
愚才先生也催他马上去换礼服,见高人贤者,是不能穿军服的。仲武悻悻地说,“说道还不少!”
楚啸天悄声问愚才先生:“礼品带着吗?”
愚才先生有几分犹豫,他听说武子豪聘他的礼重得很。言下之意,比富贵比不过人家。
楚啸天受了启发,便说:“什么礼品都不带,只带我的聘书。”
愚才先生会意地笑了,这反而格外清高,以清高对清高。
仲武已换了吉服,看上去像个抬轿的轿夫,很不顺眼。他向侍从吩咐,“快备轿!”
楚啸天忙摆手:“不用轿。”
仲武说:“那就备马。”
“马也不要,”楚啸天说,“我们走着去。”
仲武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这赶上去见皇帝了呀!”
楚啸天不理他。
吴家风火墙大宅院宛如多少年不遇的喜庆日子到了一样,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
吴博文、王濂大开中门迎接楚啸天一行,但见大门两侧有楹联: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华夏天。当楚啸天一行步行来到时,吴博文说:“乡人吴博文大有不恭,多有得罪。”说罢又把王濂介绍给楚啸天:“他就是你要请的王濂。”王濂忙拱手。
楚啸天向他二人深深一揖,谦恭地说:“楚啸天不才,当此天下黎民生灵涂炭之时,愿解民于倒悬,为安天下,特来请二位贤人帮扶。”说着竟要跪下去,被王濂一把扯住了:“这如何使得!”
吴博文也说:“我和王濂不过是山野草民,粗通文墨,哪值得先生这样隆重施礼,叫一声,我们去就是了。”
楚啸天身后的仲武忍不住了,说:“你这酸秀才也太难缠,上次好心来请你,你说你死了,他说他疯了,这会儿又说叫一声就去!”
楚啸天忙制止仲武,并且笑着对吴博文说:“先生别介意,他是个武夫,说话不知轻重,但心肠好。”
仲武哈哈笑道:“又是诈死,又是装疯卖傻,也怪不得仲武将军恼火。王濂啊,今后可得小心了,端了人家饭碗,别惹怒了仲将军,会新账老账连本带利一起算,你我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众人都笑起来。吴博文在前引导,一行人沿着青石板甬路向正房走去。
大厅里正面墙上挂着《写生珍禽图》,房中图书汗牛充栋,有很多是孤本,他的藏书在江浙一带是很有名的。一进屋仲武就吸鼻子,说:“好大的臭油墨味。”
愚才先生纠正他,这叫书香气。
“这么多书。”仲武说他小时候念一本《三字经》,头都疼好几天,若把这些书都念完了,不是早没命了吗?说得人们都笑。
楚啸天说治国、治家,都凭着书啊。吴博文的高祖就是当代有名的大儒,他们是书香门第、诗礼传家呀。
大厅正中有一长案,是写书法用的,上面放着文房四宝。案前摆着几只大红包金箱子。
分宾主坐定后,吴博文问楚啸天:“先生所带的聘礼怎么不见?一定很重了?”
楚啸天离座,双手捧上一个大红封套,说:“我的聘礼,是世上最轻,又是最重的。”
吴博文嘴角露出讥诮的笑,接在手,抖开,脸上掠过满意的笑,他转递给吴博文。吴博文看了说,一点钱财都没有,一张薄薄的纸,这聘礼确实太轻。然而这里面称吴博文为江山柱石,这四个字是万金难买的,难道不重吗?
吴博文哈哈大笑,他命家人:“把那几只箱子打开。”然后对楚啸天说,这两只箱子的聘金是武子豪送的,当时他不在家;这三只箱子的聘礼,是王野差人从姑苏送来的,昨天刚送到。
五只箱子全打开了,屋子里立刻焕发出夺目光彩,照得人眼花。仲武叫了声:“天哪!这两个人真下工本啊,把天下的奇珍异宝都搜罗来了!”
吴博文却视珍宝如粪土,他更看重的是人品才干。天下是有德者的天下,不是有钱者的天下。说毕他又对家人吩咐,把箱子封好,差人护送退还他们,告诉武子豪、王野,他跟楚啸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