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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

    早晨,穆家大宅一如往常,总是沉默。

    直到她进门了以后——

    “穆先生,您早啊!”童昕像个小太阳,活力十足地打招呼,一手牵着穆风,从他房间出来。

    “你来这儿做什么?”穆严嵩拄着拐杖,离开卧房打算下楼。

    三人在楼梯口相遇,有人依旧胆怯,有人目光炯炯,有人笑靥如花。

    “今天是星期天,因为穆风这次期中考第一名,所以穆以律为了奖励孩子,打算带他去外面走走,最近他刚学水彩,决定到植物园去写生。”

    童昕推推穆风的肩,要他发发声。

    “爷爷,我可以去吗?”

    穆严嵩扫两人一眼,口气依旧冷,“我能说不吗?”

    瞧他们备齐东西准备外出的模样,问他也是问心酸的,哪里把他放在眼里?

    “你看!就说爷爷很疼你啊,怎么可能不会让你去嘛!”童昕假装没看到穆严嵩的白眼,自顾自地说。

    她来穆家大宅已经有两个月的时间,对于穆严嵩的冷眼已是习已为常。偶尔假日她会出现,找各种名目把穆风带出去散心。

    穆以律不止一次想劝退她,不过童昕依旧故我,只要理由正当,他们三个人就会假日一同外出。

    第一次,穆严嵩不同意,把她轰出去。

    第二次,童昕准备了理由,他臭着脸超不爽的看她把孩子带走。

    第三次,没遇到穆严嵩,因为听说他在静养,所以没力气理她。

    第四次,也就是今天,她的理由是给穆风考试奖励,所以他摸摸鼻子败下阵来。

    每次跟他过招时,童昕就很期待有什么刺激的对话,可是老人家对她爱理不理。

    算了!每次给穆风上完课,留十分钟跟穆严嵩报告孩子上课进度或是讲其他小事,他多数也是处于聆听的状态。

    说好听是倾听,讲白些是根本不想理童昕,反正十分钟后她讲完就要闪人,穆严嵩就睁只眼闭只眼的听她罗唆。

    “今天天气很好,穆先生有没有兴趣跟我们一起去啊?晒晒太阳对身体很好喔!”每次他们三人出游,他一个人在家,很孤单呢!

    “想要热死我吗?”他口气严厉,眼神很杀。

    这丫头哪来这么多话好讲?一周听她罗唆一次就已经让人觉得很烦,她今天居然又出现,到底想怎样?

    从告诉他穆风的上课状况,说到自己喜欢什么、兴趣有什么,根本就是在闲扯!她每次上完课都要跟他闲扯十分钟,还是时间到了他提醒她滚出去,不然她一定会讲到天黑,忘记时间!

    穆严嵩没见过这么爱讲话的女人,聒噪得像只麻雀,唧唧喳喳的。好在她的声音不难听,自己才可以继续容忍下去。

    她居然笑出来,穆严嵩更没好气,只要他开口说了什么,这女人就会笑得很开心,尽管他的口气很恶劣,但她目的就好像只要逼他开口就算完成任务似的。

    有毛病!他哼了声打算下楼,脚步踉跄,身形椅。

    童昕见状,放开穆风的手跑上前去,“穆先生,小心!”

    她搀着他,穆严嵩没想到她反应这么紧张,一股情绪说不上来,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讨厌。总之,他扬手甩开了她。

    就这么一下,力道不小,把童昕的手给挥开,她顿时失去重心,脚底一滑摔下楼去!

    “童昕!”穆风尖叫,眼看她从二楼一路摔下去。

    穆严嵩瞠大眼,没料到她会跌下楼。

    她小小的身子摔在一楼的大理石地板上,像个被扔下去的布娃娃。昏迷前,穆严嵩看见她居然对他微笑——

    那个笑,像是发自内心的对他说,还好跌下来的是她。

    那女人真的很奇怪,却让他觉得很温暖——

    “童昕!”穆风哭着奔下楼,想上前查看昏迷的她。

    “住手!不准碰她。”穆严嵩下令,口气极为厉害。

    穆风不明白,童昕都这样了,为什么爷爷还这么坏,不准他关心她。

    “快去外面找穆以律,要他叫救护车来,通知徐医生到医院会合!”

    ***

    穆以律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一股火气烧得他快失去控制。

    他以为今天会是个美好的星期天,因为他们三人会像一家人出外同游,拍那总是笑得很蠢,却能当作回忆来珍藏的照片。

    童昕说他家里没照片回忆太少,要多制造些,等将来老了才不会脑袋空空,什么也没记起来。她总是替他设想很多,甚至规划着彼此美好的未来,有幸福、有快乐,就算小小争吵也是情趣。

    穆以律一直以为他们会维持现状继续下去——直到她被紧急送到医院后。

    童昕中度脑震荡,左脚骨折、右手受伤,关节处皮肉擦伤,满身瘀痕,人在昏迷当中。

    他知道她会被父亲伤害,但是他却没有尽全力阻止,让她抱持着天真的幻想,以为父亲可以接纳他们。事实证明他们错了,所以她换得这身伤,而他彻底心伤!

    穆以律痛恨自己立场不坚定,他凭什么以为一切会好转?

    穆严嵩从外面走进病房来,后面跟着徐医生。

    穆以律见状,再也忍耐不住地咆哮:“你还有脸来?”

    “人没死,你担心什么?”穆严嵩拄着拐杖靠近病床,想要看这丫头情况如何。

    穆以律挡在他身前,“你来做什么?她没死你很沮丧是不是?”

    他忘不了穆风拍着车门,哭着要他叫救护车的模样,那种表情像是他们就要失去她的绝望。

    他冲进屋里,看到童昕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而穆严嵩只是在旁观望着她,仿佛跟他没有关系。这个男人,冷血得让人觉得可怕。

    “我不准你靠近她,你永远都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带走!”这一次,他下定决心彻底跟他断绝关系!他已经受够这种胆战心惊的生活,凭什么他要过得如此痛苦?

    穆严嵩看着他,第一次看见儿子激动的模样,失控得无法克制。

    这孩子总是很冷静又理性的看待周遭一切,纵使失去挚爱的手足回来接掌邦星,他依然不为所动的站在那个岗位上。

    穆严嵩觉得,他其实比自己还要冷漠,像块冻结人的冰,既尖锐又冷冽。如今,他像座火山将愤怒的情绪爆发开来,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我只是想来看看这丫头。”

    “你觉得你应该来?”穆以律两拳紧握,两眼怒红,“你永远懂得怎样让我更恨你,甚至到恨之入骨的地步,你真的很了不起。”

    “这不是你唯一想对我做的事吗?”穆严嵩冷哼,看着丫头躺在床上,手缠着绷带,脚被打上石膏,至今还未清醒。

    “所以,你总是逮着机会就想报复我,对吗?”愤怒、怨恨、后悔,交织在穆发律心里,让他说着伤人的话,“现在是,当年也是,你总想看我伤得有多重、摔得有多深,才会觉得痛快。”

    他成功了!伤害童昕比拿刀砍向他的身体还痛,穆以律非常痛恨这样的感觉,他却抓着这把柄不肯放手。

    “你还为了那件事在怪我?”

    “你认为自己可以被原谅吗?”穆以律讥讽的问:“这次童昕没死,你是不是想找机会等下一次对她出手?那时候,你一定不会失手,对吧?”

    穆严嵩目光凌厉,“没错!我迫不及待等那丫头赶紧好起来,下次我绝对不止让她躺在这里,还让你来看顾。”

    “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这几个字从穆以律齿缝迸出。

    拄着拐杖,穆严嵩掉头走出病房,脸色阴沉难看。

    “少爷,容我向你报告,这次老爷处理得很好,好在他没让穆风动童昕小姐,让救护人员替她做紧急处理,否则童昕小姐骨折伤势会更严重。”

    “因为他讨厌童昕,讨厌到不许穆风碰她。”他一点都不意外。

    “少爷,你问过穆风小少爷当时情况吗?”

    “穆风说,她只是来扶快跌倒的爷爷,他甩开她的手,童昕就掉下去了。”穆以律看着徐医生,“那孩子不会说谎,是他把童昕推下楼的!”

    “少爷,老爷不是这样的人,他不讨厌童昕小姐。”如果讨厌,老爷就不会每次等穆风小少爷课程结束后,特别去等童昕。

    “但是他绝对不会喜欢她,对不对?”不要再替穆严嵩找借口,那只会让他更加憎恶那男人,“徐医生,请你离开,我累了。”

    徐医生明白现在穆以律什么都听不进去,转身离开。

    穆以律沮丧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至今仍昏迷未醒的童昕。

    一双小手攀在他的臂膀上,穆以律抬起头,二话不说把小鬼抱进怀里。

    “叔叔……对不起,我让童昕受伤了。”

    小小的道歉声响在耳边,让穆以律忍不住鼻酸,他眼眶泛着水气,难受到没办法压抑现在的情绪。

    “是叔叔不好,对不起!”他应该小心,但是他却大意了。

    当他看到童昕躺在地板上动也不动时,一度以为她会走出他的生命,再也不会回来。直到这时,他发现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那场阴霾,所有被藏起来的软弱,就像掉在心里发芽的种子,无声无息地长成大树,遮蔽他的内心。

    “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我保证……”

    邦星逐渐步上轨道,很快所有事情就能告一段落。

    他把该做的事完成,把该欠的恩情偿还,等她好起来,找个时间向她求婚,把孩子带走离开台湾,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让父亲再也抓不到他的弱点、逮不着他的把柄。

    穆以律决定,他要亲手把心里的恶梦埋葬掉,谁也不能动摇他!

    ***

    空气里,充满消毒水的味道。

    童昕睁开眼,眼前一片黑,直到她的视觉慢慢适应黑暗后,一股痛感开始爬满她全身。

    好痛!她身体是不是被卡车辗过?

    动动指尖,她发现自己没感觉,一股很恐惧的念头从她心里窜起。

    她该不会残废了吧?

    死命把头转过去,但效果不是很好,她瞄到床边有团黑色阴影……不会吧?那团黑黑的东西是人头吗?怎么会有人头在那边!?

    童昕、童昕!你冷静一点,不要自己吓自己。

    这里是哪里?穆以律屋里?不对,他家墙壁不是白的。穆家大宅?可是有消毒水的味道,她从没在那里闻过。

    单调的格局、死白的墙面、消毒水的味道……这里是医院。

    不会吧?她头一次进医院就遇到鬼喔?

    黑黑的头颅是不是朝她靠近了一点?童昕的身体再怎么痛,她绝对没有此刻的恐惧更令她来得慌张!

    她想起跟曹芸芸看过的鬼片,它们出现最密集的场所就是医院啊!

    人头又动了一下,童昕怕得要死,吓得直盯着不放,虽然她怕得要命,却还是没把眼睛闭起来。然后,头颅突然“飘”了起来。

    “穆以律——”她尖叫。

    病床小灯亮起,光芒乍现。

    “童昕?”穆以律睡眠不足,被她的尖叫声给吓醒,“作恶梦了?”那个梦一定很可怕,不然她不会叫得这么凄厉。

    童昕简直快被他吓到心脏停掉,“是你……”

    老天,她刚刚以为自己遇鬼了!阿弥陀佛,还好不是,不然以她胆小的程度,没被吓死也会吓疯。

    “你终于醒了,是不是哪里痛?我帮你叫护士进来。”

    他的眼神看来好担心,下巴也长了短短的胡髭。童昕没看过他这么狼狈的时候,他总是精神飒爽,意气风发。

    “喔,不……不用了,我只是在作梦。”她怎么敢说以为遇鬼啊?一定被他给笑死,“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在穆家从楼梯上跌下来,记得吗?”她中度脑震荡,医生说可能会引起短暂性的失忆。

    童昕皱起眉头,仔细想了一下,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我有点印象,穆先生没事吧?”

    听到她一醒来就提到父亲,穆以律脸都绿了,“他能有什么事?你觉得他会有罪恶感吗?他的身上永远找不到这样东西。”

    “不,我记得他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

    “是,你好心过去扶他,结果他把你推下来!”这就是事情的经过,如果她暂时记不起来,他现在就提醒她。

    “这样啊,还好他没怎样。”她笑一笑,安心了。

    “童昕!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他把你推下楼,你还关心他!”穆以律感到生气,她再善良也要有分寸,父亲差点害死她!

    “穆先生没推我下去,我记得是自己脚滑才滚下楼的。”他一提起,她有印象了,“我睡很久了吗?”

    “三天!”睡到穆以律以为她会就此不醒,等得快绝望了,“但是你一醒来,就问他的情况,一点都不关心自己!”

    这让穆以律很抓狂,她永远把别人摆第一!穆严嵩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她的关心?他不配!

    “我还活着啊!”而且没把脖子跌断,不然她爸妈一定哭死,“我的手好像不能动。”

    “因为它受伤了。”她现在才感到害怕吗?会不会太迟了点?

    “那……会不会一辈子不能动?我……工作时要拿画笔的。”如果不能再画了,她不就形同残废?

    “医生说要静养,不会有什么影响,比较麻烦的是你的脚。”

    童昕往下一看,什么也没看到,被棉被盖住了,可是下半身感觉很沉重,“我的脚,怎么了?”

    穆以律看着她终于有紧张感,至少还有点救,“左脚骨折,幸好没断。”

    “喔,是这样啊!”她头好晕,自己未免也太惨了吧!

    “你有脑震荡,所以要住院观察一阵子。”她摔得这么惨,他比较担心的是脑部受损的情况,不过看她对答如流,记忆部分应该不是问题。

    但徐医生说,中度脑震荡也很危险,脑部一旦受损过深,身体部分器官将不受大脑控制,情况会很糟糕,远比她的手脚伤口还严重。

    他的表情凝重,童昕有点歉疚,“我不是故意的。”

    “错不在你,我都知道。”

    “你认为是你父亲把我推下去的吗?”

    “这是事实!”

    童昕叹口气,都怪她粗心大意,“你为什么要把他想成那么坏的人?”

    “他伤害你,等同伤害我!”难道她不知道自己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他想把她保护得极好,用张绵密又温柔的网将她团团包围住,穆以律一直都希望这么做,他不断后悔没让她留在他觉得安全的范围内。

    “等你痊愈,把穆风接走,我们离开台湾。”

    “穆以律,你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跟你走。”

    “你会待在我身边,这点我很肯定。”所以,他问也是白问。

    “离开,要走到哪里去?我们的工作都在这里。”

    这时候她才觉得他霸道,擅自作主还把她拖下水!就算她想待在他身边是事实,但他也不能认为是理所当然,就可以不必问过她。

    这样搞得好像她行情很差,如果错过他,这辈子就没人要了!她受伤已经很惨,他能不能替她保留一点身为女性的尊严?

    “你可以把教室结束掉,或者找人来顶。我养得起你,生活不成问题。”

    很好,这个自私鬼把她的出路都想好了,她不必担心错过这个店就没那个村,可是她却开心不起来。

    “那邦星呢,要叫谁来顶?或者干脆结束掉,让底下员工全都回家喝西北风!”

    “我会让它度过目前难关。”

    “但是没有人带领它继续走下去,邦星撑过这阵子又怎样?未来还是会垮!既然如此,你不如现在就帮我把很行李打包好,我们连夜逃走算了!”

    童昕很想跳起来狂敲他的脑袋,但是现在她情况惨重,所以这男人逃过一劫,可不表示她就会任由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们没有逃走。”她生气了,穆以律很清楚,尽管她没有大声咆哮,他还是感受到她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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