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9章 独一无二
出城的一段儿官道直扭扭的，待过了三五里地，拐了个弯儿，便瞧不清楚了。
“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那姑娘身上的花样像是雪花锦……听闻雪花锦一两银子方才一尺……奴婢身上这黄色料子……与那雪花锦比起来就跟村头的茅草一样……”椿儿终于收回了目光，只口中嘟囔着，到底是进了城。
城门口鱼龙混杂，各色各样的人，有忙着进城的，还有赶着出城的，有人穿着袄子，灰突突的颜色。椿儿与那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瞧见那人年岁与她差不多，灰突突的袖口短了一截子，露出个粗糙的木镯子，于是脚步便又轻快了起来。
这一处城门口，本就是热闹之处，还有挑着担子的小贩守在墙根儿底下，担子一头坐着热水，另一头的箥箩里团着圆溜溜的元宵。
有那清早赶路的，这时节还没有吃饭，于是便坐在担子边儿上的小板凳上等着，不过盏茶的功夫，热气腾腾的元宵就出了锅。七八块儿木板砌成的小板凳，统共也就五六个，又坐着三四个赶路的，手里头俱都捧着一碗元宵。
城门口对过有间茶楼，这一处茶楼上下两层，上面一层隔成了若干雅间，下头客堂则摆放着十数张胡桌胡凳。
这一处茶楼，喝茶也有讲究，有大海碗盛着的茶末子，也有汝窑描花茶盏砌成的新茶。若是想要听曲儿，倒也使得，这茶楼本就养着几个弹奏琵琶的姑娘，其中还有个嗓子清丽的，如此下来，吹拉弹唱竟是样样都有。
一楼的客堂则供着个说书的先生，这人四旬开外，一张嘴皮子极是利落，平素穿着袍子，随手一板惊堂木，说完世间百态，又道人情冷暖，赶上半晌，说书先生一到，这客堂就热闹起来了。
说书先生声音醇厚，一开腔，便一枝独秀，客堂之中，只闻暑去冬来年年岁岁，其中诸人生老病死跌宕起伏，只让听书之人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都道人生如戏，人这一辈子到了说书人的口中，不过是寥寥几句，或是三言两语，多者三五折戏，再多者便是一整出戏。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一出戏道尽人生酸甜苦辣，说不完的人情冷暖，道不尽的悲欢离合。
案几上放着紫砂的茶壶，壶中蓄着一壶热水，又有粗瓷的碟子两个，其一放着蜜饯，其二却是炒熟的花生。
趁着那说书人喝茶的空档，二楼的琵琶声，偶尔传过一声两声，又有姑娘家婉转清丽的歌声，似是聘聘婷婷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儿，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二楼雅间，靠里的倒数第二间，窗开半扇，屋里偏燃着熏香，黄铜的莲瓣海兽葡萄纹香炉，孔洞间萦绕着翩翩香气。
这一扇木窗，正对着城门口，窗前立着一人，他身穿豆绿色袍子负手而立，俯视其下，但见出城入城的鱼贯而行，靠着城墙的元宵摊儿，凐烟缭绕，热气蒸腾。
他目光又看着城门口的方向，好一会儿，方才回身道：“郎君，马车出城去了。”
李诃手拿杯盏，只瞧着低头奏曲的姑娘。那姑娘身穿秋香色襦裙，低头间露出一抹白皙的脖颈，她手指轻弹，琵琶声起，似是察觉到了李诃的目光，她忍不住打眼去看，却见李诃目光幽深，虽是朝着她的方向，但是并未注视在她身上。
“娘子……”石娘手拿烧鹅，口中含糊不清的问道：“咱们不是说要去东市，怎地如今要出城去？”
“咱们本就是要出城去。”宋如是一脸轻松。她背靠软枕，身前的案几上自有一套茶盏蜜饯。巴掌大小的白瓷碟中放着枣子大徐彤彤的蜜饯，一旁的茶盏散发着盈盈热气。
“可是昨夜奴婢明明听到娘子告诉郎君，说是只在东市转转……”石娘话说一半，突觉不对，于是又专心咬起了烧鹅。
“你昨夜还听到了什么？”宋如是眼波流转，只看的石娘心虚不已，好在她烧鹅在手，勉强装出一副无事的模样来，“奴婢当时有话要问娘子，不过无意间听了两句，之后奴婢便回屋去了。”
“当真？”宋如是挑眉道。
“自然当真。”石娘嘿嘿一笑，只借着烧鹅，掩饰心虚，“奴婢又不是那惯爱听墙角之人，不过是随意听了几句。”说完这话，她又去攀扯春花，“春花，你认识奴婢也不是一两日的时候了，你何时瞧见奴婢听过旁人墙角。”
“啊？”春花方才醒过神来，又见石娘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只腼腆道：“方才奴婢跑神了，并没有听见什么。”
“你这春花……”石娘只当春花故意为之，于是索性扯开了话题，“娘子，此时城外的景致倒是比不得前些日子，便是牛头山上的树也黄了大半，老远看着跟个秃了头的老牛一般。”
“不知那东市里头波斯女子样貌如何？”宋如是突地问道。
“昨夜里郎君不是说那女子不如娘子生得俊俏吗？”石娘方才开了口，那厢就被春花扯住了衣袖，又看着春花对她摇头，她怔了怔，方才油着嘴说道：“娘子若是好奇，等一会儿进城以后，奴婢先去打探一番，瞧瞧那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石娘话到最后，又狗腿道：“不过那女子模样定然不如娘子，似娘子这般模样的，奴婢这一辈子也只见过娘子一人。如今也就咱们几人，奴婢也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就娘子这模样，真真是便宜了咱们郎君了。”
“石娘，这烧鹅上定然抹了许多蜜糖。”春花抿嘴一笑，话题一转，“石娘，你这句话倒是不错，奴婢也是这般想的。”
宋如是瞧见这两人一唱一和，便也笑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何况是这身皮相？”
“娘子这话说的不对，虽说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可是娘子只有一个。”石娘吃了咸的，又捡了个蜜饯放入口中。
“岂止奴家一人，你们二人亦是独一无二。”宋如是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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