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2章 冲克岁君
若是一处安静的久了，便要透着一丝诡异。越是热闹之处，突然的安静才会越发的诡异。这一处酸枣丛中，仿佛是被上神弃了的荒岛，神鬼显灵，于是声音全无。
牛头山不算高，但也算是城外显眼之处，山根儿底下住着几户人家，不远处又有一处庄子。
那庄子白墙黛瓦，远看像是一幅画，离得近了，鸡鸣狗叫，又有女人说话的声音，后院的厨房燃着炊烟，于是这一幅画，便成了景。
景，分门别类，自有春时秋月，又有高山流水，还有那屋角连绵，再便是那一处碧空万里。
入秋之后，昼渐短，夜渐长，白天晴空万里，夜里星斗满天。与秋相伴的，常常是清淡的浮云。而与小郎君相伴的则是薅不完的枣刺。
黄历又称老黄历，其中包含、彭祖百忌、六曜、九星、流年、太岁。犯太岁是老百姓通俗的说法，在算命的瞎子嘴里头还有个说法，叫做冲克岁君。其实还有那么一句话叫做，幸福的生活大抵一样，倒霉的日子却各不相同。
小郎君坐在酸枣丛中，面色阴沉，一旁的小厮正低头拔着身上的枣刺，时不时的发出“嘶”的一声。
他二人如今伸出一丛茂密的酸枣丛中，这一处酸枣结得更多更大，落了叶的枣刺上挂着数不清的酸枣，有那酸枣熟透了，被太阳一晒，就变得皱巴巴的。还有黄豆大小的青枣，有些不合时宜，也是长不大的。
小厮有了方才的经验，只一面低头拔刺，一面说道：“这枣刺瞧起来扎的深，其实拔起来并不疼……”他说话间，“嘶”了一声，又接着说道：“姑娘还是快些把枣刺拔出来，不然有的刺扎的深了，就拔不出来了。”
“闭嘴！”小郎君沉着脸斥道。
小厮吓了一哆嗦，登时不敢再出声，只手忙脚乱的去拔刺。枣刺在身，像是捅了马蜂窝，那蜂子一窝蜂的蛰了过来，于是浑身上下都疼。
小厮为人老实，少不得每月挨上一顿揍，有时因为羊没有吃饱，有时又因为回来的晚了，更多的时候，小厮也不知为什么会挨打。
庄子里的小厮犯了错，那便用门栓粗细的棍子，约莫一丈长短，一头在行刑之人的手上，一头落在小厮的屁股上。说是行刑之人，也是庄子上的老人儿，略微脑袋活泛一些，谋得了行刑的差事，也算有些油水。毕竟那一丈长短的棍子若是结结实实打在身上，也是一件要命的事情。
小厮没有多余的大钱，于是每次都要结结实实挨上一顿，那一通棍子下来，少说也要在榻上养上十天半月的功夫。他没有银钱，倒是有一副好身板儿，便是打得再狠，歇上个十天半月也就好了。
小厮想到板子上身的滋味，这一身的枣刺瞧起来就亲切了许多，有一个枣刺又粗又长，猛地拔下来，衣裳就破了个芝麻大小的洞。小厮自是心疼不已，他统共也就两身儿衣裳，身上这件儿要从春上穿到深秋，还有一件袄子，只等着天最冷的时候方才舍得穿。
“真是倒霉……”小厮又是心疼，又是叹气，“早知道今日这么倒霉……小的就不上山了……”
这“倒霉”二字，触动了小郎君的满腔心事，他只站起身来，劈头盖脸给了小厮一个耳光，“都是你这蠢货！不然小爷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方才还不是姑娘……小的不愿跟着姑娘走……姑娘偏要拉扯着小的……小的还放着羊呢……”一说起羊，小厮倒顾不上拔枣刺了，只一骨碌爬了起来，口中仓皇道：“那羊若是丢了……小的又要挨板子了……”
小厮跑的飞快，只留着小郎君站在远处，他看着那小厮的背影，嘴上蓦然勾起一抹冷笑。
且说小郎君也顾不上拔身上的枣刺，他只朝着小厮的方向撵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小厮一脑门儿的心事，并未留意到身后紧跟不休的小郎君。
这一处山腰，虽说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但若是上了山又下了山，而后再上山的时候，便不会觉得那般容易了。
小厮还是个半大孩子，如今又怕丢了羊，只一路跑的飞快，很快小郎君就落在了后头。
这一处小径，两边都是一人高的灌木丛，又有结满了枣子的酸枣树穿插其中，露出星星点点的暗红。
小郎君远远落在后头，他倒也不着急，毕竟还有那么一句话叫做后来者居上。
小郎君后来者有没有居上，无人知晓，只那小厮当真丢了一只羊，那小羊是只方才满月的小羊羔。镇日里跟在母羊后头，小厮找到了母羊，却不见那小羊羔。
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小厮丢了羊，夜里头就挨了一顿打。而小郎君的外宅里头，炖起了锅子，远远儿的就能闻到羊汤的味道。
昼短夜长。
小厮白日里扎了两身枣刺，晚上又挨了打，好些来不及拔出来的枣刺就进了肉里头。
屋里头点着油灯，烧的不是灯油，乃是烟气大的棉籽油，闻起来只觉得呛的慌，但过上一阵儿，便也不觉得呛鼻子。
小厮趴在床榻上，身上的被褥又冷又薄，绣着花的粗布被面儿，蹭到身上剌着胳膊又麻又疼。小厮忍不住哭了起来，他忙活儿了一整日，连饭也没有顾上吃，又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打，心里头自然觉得委屈。
他哭了几声，眼泪落到脸上，又觉得脸蛋儿蛰得疼，他这才想起来，今日里不仅挨了打，还挨了几个嘴巴子。
“这姑娘下手这么狠……以后定然嫁不出去……”小厮口中嘟囔着，屁股一阵儿阵儿的抽着疼，“小的倒没见过这般厉害的姑娘……”
小厮是小厮，姑娘却并非姑娘，且说这小郎君坐在院里头，面前的锅子热气蒸腾。锅中有月，抬头一瞧，却是树梢上挂着的一弯秋月。
屋檐底下挂着灯笼，那灯笼照在青石板上，于是青石板上也有了月光，朦胧的微凉的月光。
月光微凉，锅子蒸腾，小郎君的脸色沉似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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