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九章 请亲

    而同一时，程府朱漆大门外却是一派喜气洋洋。

    容潜今日按品着乌纱公服，簪花披红，往日清冷疏离的眼眸今日亮若星辰，更莫说一直挂在嘴角边的笑容。

    直将程景等几个大男人都看晃了眼——他们本以为这个妹婿是不会笑的。

    容潜身后是一列排开金辔宝鞍的高头大马，马前凛凛而立、谈笑风生的是前来做伴随的八位官宦将领子弟。

    其中便有中军都督之子廖戍徵，及兵部尚书之子郭兰。

    程曦的几位兄长方才已拦了轿，该为难的为难了，该敲的竹杠也已敲到手，此时他们正与容潜等人围站在一处说笑。

    众人都在等着府内人来传花轿。

    因程昭、程昀及程时皆外地，故而今日负责背嫁的是程景。

    然而眼看吉时降至，却迟迟未见喜娘出来传唤。

    容潜虽神容依旧淡定，目光却已朝府门后深深大院望了好几回。

    郭兰等人便笑着哄闹道：

    “程三，今儿咱们可是过了你等六大关，怎么着？还不肯放晏行入府接亲不成？”

    程景见状便也不打算等喜娘出来，索性做主道：

    “吉时已到，喜骄随我入府接亲！”

    容潜眼中一亮。

    四名轿夫抬着三层六画金箔贴花四角龙凤轿，在一片震耳喜乐声中随程景进入程府。

    然而待程景满脸喜色来到喜堂，见到的却是满堂哽咽饮泣伤愁满满。

    王氏坐在高堂上抹眼泪，程曦跪在堂下以首顿地。程原恩神色凝重，端坐高堂，抿着嘴一言不发。

    除了沈缳、李落外，堂中还有前来观礼送嫁的甄氏与孟氏，以及程景、程昱及程昕之妻等。

    甄氏与孟氏同样眼圈红红摸着眼泪，诸位儿媳妇则陪在一旁满脸伤愁。

    程景脚下一顿，满头雾水——这是怎么了？

    他不由朝妻子温氏望去，温氏见状用帕子按着眼角连连使眼色。

    原来甄氏、孟氏见王氏落泪，不由也伤感起来。而婆母们纷纷掉泪，做人儿媳的谁敢上前劝她们快些送嫁？

    ——就好像自己巴不得小姑子快点离府似的。

    故而到最后，就变成了此刻这副景象。

    程景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

    他自然知道有哭嫁的习俗，可小九儿不过是从宝瓶胡同嫁去静安胡同，过两条街就到了，坐着马车都不用一刻时辰！

    程景收起面上喜色，配合着做出一副难过不舍的模样走上前，同程原恩道：

    “大伯，大伯母，这吉时快到了……”

    程原恩点点头，没有说话。

    堂下程曦闻言，红着鼻尖收敛好情绪，再次叩首拜下，对程原恩及王氏道：

    “儿谨夙夜祗奉，寿考不忘。”

    王氏哽咽着冲程曦抬抬手：

    “……起罢。”

    念心与锦心便上前将程曦扶起，为她补好妆容，而后覆上大红喜盖。

    程曦被搀扶着走到喜堂外，脚不落地，由程景径直背到花轿中。帘子放下，伴着外头喜娘高唱送嫁词，轿子稳稳地抬了起来。

    她坐在轿中目不能视，除了震耳的喜乐锣鼓外，只隐约听见马蹄纷沓声。

    仿佛程景与人交谈了几句，却听不大真切，她猜测那人应是容潜。

    程曦握紧手中苹果，深深吸了口气。

    自今往后，她便将是容潜的妻子。

    同前世嫁入宁王府时由兵马司清道维秩的景象不同，此刻轿外道旁人声鼎沸，喜乐高扬、锣鼓喧嚣。

    程曦索性撩起喜帕来透气。

    轿中很宽敞，雕花繁饰的金箔窗格上是绫纱贴寿喜花，隐隐可瞧见有人随轿走在两旁，却不知是不是锦心与念心。

    程曦不敢贸然出声，只觉得厚重的喜服与凤冠快将她压垮了。

    偏容潜如当初程时那般带着迎亲队足足绕了西城两圈才作罢，洒了喜钱不知其数。

    待到喜轿终于抬入静安胡同落下，已是一个多时辰后的事了。

    程曦听见喜娘在外头高唱“请轿”，她忙坐直身子将喜帕盖好。

    而后便听“笃笃笃”三声撞在轿门上，应是容潜朝轿门射了花翎箭。

    有人将帘子打起，程曦被搀扶着走出喜轿，跨过炭盆。

    喜娘笑着让她站在原处等候，程曦垂下眼，却见红盖下喜娘的脚迈出半步又停住了。

    程曦有些奇怪。

    喜盖下忽然出现一双漆黑官靴，而后一只指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拿着大红花绸递到她跟前。

    “拿牢。”

    低低磁润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程曦一怔。

    时人讲究天乾地坤、夫纲妇德，程曦没想到容潜却做了与当初程时一模一样的举动，亲自拿着花绸来牵引自己入府。

    她接过花绸牢牢抓紧，只觉得心尖酸酸涨涨，咕噜噜地往外冒泡。

    容潜牵着她自府门一路走入喜堂。

    高堂椅上空空如也，道真终究没有出席，而容潜也没有依照旧俗安放父母牌位。

    ——只因容氏尚在人世。

    好在今日容潜挡了承恩侯府的人出席，喜堂观礼本就没什么人，而宾客们皆在前头外院筵席上。

    两人依序行了三拜礼，而后由喜娘引着来到洞房。

    容潜请了莫良佐的长媳赵氏前来做全福。

    程曦跟着容潜乖乖在喜床上坐下，不出意外地被床褥下铺着的花生桂圆红枣等物给硌到了。

    她垂下眼，双手端放膝上。容潜坐在她身旁，修长的手同样放在膝上。

    赵氏笑眯眯地让人取来喜秤递到容潜跟前：

    “世子，您可为新娘子挑盖了！”

    程曦只觉得心跳得厉害。

    ……却不知他今日是什么模样？

    她没有听见容潜说话，只看见他放在膝上的手抬起，片刻后乌金喜秤缓缓挑起她头上喜盖。

    程曦知道自己该低眉垂目做出婉约娇羞的模样。

    可她还是顺从心意睁大了眼。

    喜盖掀起，程曦直直望进一双如黑曜石般晶亮的眼眸中。

    墨发束在乌纱中，黑眸映着满室灯烛，仿佛也有火苗隐隐在蹿。

    她想起那年红娘树下，还有那夜西北大漠相遇，也是这样的一双眼，也是眸中映着灯火蹿跃。

    “晏行……”

    程曦看着他，一恍惚就轻喃出声，弯弯星瞳中情意流泻。

    赵氏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新娘子，不由惊讶地张了张嘴。

    而一旁锦心与念心强忍着才没有扶额——她们家小姐敢情是完全忘记要含蓄了！

    然而容潜看着程曦，眼中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