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杨翌跟着林峰去了办公楼,接着又被带到宿舍楼,然后一起吃了顿午饭,下午休息了一下,到了晚上又被林峰叫了出去,林峰的热情让他渗得慌,在他的记忆里,俩人的关系真的也不过就是个点头之交。
少校和中尉,中层军官和基层军官完全就是两个系统,虽然杨翌也有着刻意交好的心思,可是在他要的不过是一个馒头的时候,对方直接给他送了一车的面包,这种强烈的对比实在让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表现。
其实林峰是个非常善谈的人,见识广博而睿智,对一些事情的见解都有独到之处,如果忽略那些身份背景问题,真的可以结交,不过杨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总觉得林峰知道些什么,那些言语虽然都没有明确的指出来,但是总会说一些让他感兴趣的话题,让他能够转移注意力,将自己从这落荒而逃的惨痛境遇里走出来。
林峰问他有没有兴趣继续深造,比如回学校考研,说自己认识些教授,如果有这方面的想法,他可以帮忙引荐。
又说,如果没兴趣,教导大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借调这段时间好好表现,正式调过来的可能性也很高,当然了,如果舍不得七连,就当他没说。
杨翌知道这不是官腔,虽然每个建议都留了余地,但是实际上林峰却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如果有必要,可以帮他的忙。
都说军人直爽,但是那也有价值,关系到了自然不用多说,可是这个体质内毕竟有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士官留队升衔,一个衔两万跑不掉,军官更不用说,想往上面升,送礼请少不了。可那都是求人办事,还得有门路,杨翌在部队这一年还第一次碰到自己上赶了说是帮忙的,而且是这么一尊大佛,他一边听着一边开始算自己的存款,琢磨着怎么处理这送上门的好处。
林峰浅酌着白酒,视线在杨翌有些不安的脸上打量了一圈,勾起了嘴角,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杨翌在想什么。
说明白点,他不缺钱,也不缺人情,说那些话,就冲着杨翌这个人去的。
珠子看好杨翌,是除了游隼那些兄弟外,第一个看的那么重的人,否则也不会失了分寸做出一些让他听着都觉得哭笑不得的事,所以这个人情他可以给,也算是让他和珠子中间再加上一些枷锁。
而且,他在这里待不了多长时间,等离开后再想帮这些忙就难了。
杨翌听林峰说完话,自然只能点头应下,说是回去好好想想。
俩人又随便的说了两句,就散了。
回去的路上,杨翌都在思考,他必须得承认有些事情暂时摆在后面,如果这是一次好机会,为什么不抓住呢?
但是,在他全心全意想要为自己未来的人生打算的时候,却接到了他意料不到的电话。
号码很陌生,是个手机号码,一接通,就是他唯恐避之不及的声音,“排长,我是方恒。”
杨翌愣了一下,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只能应了一声,“嗯。”
“我有点事想和你说,方便吗?”
杨翌看了一圈,还有百来米就到宿舍楼,下意识的转了个方向往偏僻的地方走了过去,边走边说,“还行,说吧。”
“我下周去你那儿呗。”
“诶!?”杨翌挑眉,“你过来干吗?”
“我过去和你表白。”
“表……咳咳咳!”一口口水堵在嗓子眼儿里,杨翌差点咳晕过去,迷迷糊糊的听到耳机里传来后面的话,“就这样,挂了,诶,不对,还有个事儿,皇后说你只是借调,可考虑清楚啊,外面哪儿有‘家’里舒服啊。挂啦!”
听着耳机里的盲音,杨翌茫然的看着傍晚的天空,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挣扎出来的身体又被什么东西给黏住了。
方恒烧红着脸挂了电话,愉悦的抿嘴笑了,不就是和男人谈恋爱嘛,多大一个事儿啊?又不是谈了就死。
自打知道杨翌是被借调过去之后,方恒的心情就大好,真正有了一种恋爱时的迫不及待,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把杨翌给抓回来,哪怕暂时回不来,这人也得是自己的,反正这不是两情相悦吗?
方恒一路窃笑着把手机藏在包里,这才从一个角落里拐了出来,部队有规定,士官之前都不能使用手机,这是方恒用一包烟从班长那儿借来的。
毕竟,用部队的座机给杨翌打电话,他就真的什么都别说了,还不如不打。
上了楼,把手机还给吴狄后,方恒就顺口请了周末的假,一晚上都在心里巴拉巴拉的算着到时候怎么说?会是个什么情况?
等待的日子很难熬,可是时间确确实实是一分一秒的在过去,哪怕眨上两次眼,也是一秒钟。
所以说,时间如白驹过隙,一闪而逝,再一回神,已经到了那一天。
方恒起了个大早,一边琢磨着出去早点门岗的哨兵会不会放人,一边冲到岳梓桐的寝室翻箱倒柜的找那瓶他早就看上的洗面奶,吵得屋里的人接二连三的醒过来,一看是这小子,翻了个身又睡了。
岳梓桐迷迷糊糊的喃哝开口,“这就要出去?”
“嗯。”方恒头也不回的应着,捏着洗面奶瓶子反手关了柜门,“你继续睡,我等下给你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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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梓桐点头,连话都懒得回,直接就闭上了眼。
方恒先是刷了牙,又用剃须刀刮了嘴边一圈的小绒毛,接着用洗面奶香了香自己,岳梓桐的好东西不少,买个洗面奶还是牌子货,男士专用,没什么太重的味道,淡淡的薄荷清新,清爽宜人。
方恒在家里的时候也不是没约会过,虽然现在那边的是个男人,但是自己该准备的也得齐全,收拾完自己,又换好便装,见吴狄已经醒了,就找他领了三百块钱。
当初他们这些新兵从家里带出来的钱全部被杨翌给收了上去统一管理,怕他们乱花,每个月就只发100大洋,可以买些生活用品和零食,在杨翌离开前,将钱和记账本交给了连长,连长嫌麻烦,直接把工作发到了班长头上。
三百不是个小数,与之前定下的规矩不符,吴狄张口拒绝,最后方恒没法,就说出去见女朋友,总得花点钱,100块钱拿不出手啊,讨价还价之余,吴狄给了他两百,方恒揣着这些钱就笑嘻嘻的下了楼,临到一楼的镜子前还来回看了一圈,这才满意离开。
这心情怎么说呢?像是春暖花开,看着什么都漂亮,心情好的几乎是一路小跑往门口走。
方恒在大门内等了10来分钟,八点一到,半秒不差的就把连长签字的假条交到了门岗的手上,又在登记薄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就一路往重庆杀。
来部队这么久,方恒是第一去重庆,平时休假也就在江津市里走走。
当然了,侦察营出来的兵要是在城市里都能走丢,这就有些丢脸了,而且,就算再不知道地方,也有张嘴不是?
方恒一路打听,半点路没绕的就到了教导大队的一门口,到那儿的时候还没到九点半。
远远看到大门口,方恒就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播出了熟捻于心的号码,下一秒,电话里就传来亲切而熟悉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内,请稍后再拨。”
方恒挂下电话想了想,就奔着大门过去了,却被门岗拦了下来,方恒也只能让对方帮忙打听一下杨翌的情况。
杨翌虽然才过来,但是那边有记录,门岗翻了一下,说是早上不到八点人就出去了。
这一下,方恒就有些急了。
那边的电话没信号,他身上又没有联系方式,一筹莫展之余,想了想,又只能奔回去守着公用电话拨,总有能接通的时候。
林峰10点钟这样溜溜达达的出了大门,在外面绕了一圈,果然在一个电话亭那里看到了一个还算眼熟的小子。遥遥的站了几秒,林峰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过去,“嗯,人是在外面。”
吉珠嘎玛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还真来了!?杨翌呢?”
林峰抿着嘴笑,“杨翌要是真在,你连里这小孩就不会在外面待着了。”
“……”
“行了,这下信了吧?我和你说过,聪明人知道自己怎么选择,瞧你担心成这样儿?真是……游隼那几年白待了。”
“……”
“要吃点什么不?我买点儿带回去?”
“我们这样……”吉珠嘎玛迟疑了一下开口,“会不会不好?”
“关我们什么事啊?什么都没做,有什么好不好的?”
“可是……”
“行了,别磨叽了,杨翌自己知道处理。”这么说着,林峰往超市的方向走了过去,视线一扫,瞬间抓住了一个身形,嘴角一下就勾了起来,“看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什么?”
“没什么。”林峰笑着摇头,无视公路那边靠在墙边抽烟的男人,径自走进了超市。
杨翌不敢见方恒,他怕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定会被轻易摧毁。
他不太明白那孩子为什么会突然喜欢上自己,像做梦一样,或者说是噩梦,在他好不容易才爬上岸的时候,却会被这孩子再次拉下去,虽然他很眷恋水的温度,离开的那么艰难,又有多么迫不及待的回去,可是他不敢。
方恒年纪太小了,他几乎可以想象这孩子的想法,感觉对了,那就谈恋爱,无伤大雅,也无需负责,就像这个年龄层的大部分人一样那么的浮躁,被眼前的快乐遮挡了看向远处的视野。
这一周,杨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他想要回应,想要得到对方的心,可是他害怕,他一个人的时候姑且可以称之为是黯然神伤,但是如今是两个人了,这简直就是灾难,他可能会被对方轻率的举动拖进水底直至没顶。
杨翌在吸进最后一口烟后,探身出去看了一眼,方恒正坐在小卖店的门口啃着面包,面色有些焦虑,但是更多的是一种迫不及待的喜悦,目光四下游移,在落在这里之前,杨翌急忙收了头。
应该很快就回去了吧?
杨翌垂下眼脸,黯然的想着,干脆一咬牙从另外一条道绕了出去,他必须找件事分下神,在下午四点以前困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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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20分钟,杨翌绕到了教导大队驻地的侧门,回了寝室。
其实……他很后悔自己留在那里等着方恒出现,就算看到了人又如何?又能证明什么?证明自己成功了吗?终于让那双眼睛看到自己?可是这有什么用?在他决定斩断一切的时候,方恒的回头对于他而言却是诱惑,恶魔的诱惑。
进了屋,杨翌发了一会呆,就拿过一本军事法学的看了起来,他这些天一直在考虑一个取舍问题,除了方恒的事,还有他未来的路线,其实本心来说,他更想考个研回来,在部队这个地方,士官讲究个人军事能力,军官讲究的却是文化程度,上兵伐谋,聪明的脑袋,庞大的知识量,在哪里都很吃香,否则以他本科的学历,干到老,也不过就是个连长,副营级别,如果不努力的充实自己,最后甚至有可能调配到一些更偏远艰苦的部门。
当然,值得庆幸的是他一直都记着这些规则,下连的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也学了不少新知识,可是这不够,在没有拿到那个学历本之前,学再多也不过是个副官。
林峰给他指了方向,做出了承诺,这么好的机会再抓不住,他这些年就白活了。
当然,方向是好的,想要努力的心情也是对的,可是这周他确实很少摸到,方恒的电话给了他不少压力不说,新的工作岗位也需要适应,而现在……
杨翌看着白色纸面上的黑色文字叹了一口气,那么久了,一页都没有翻过。那些专注力和思绪,早就已经飘散,落在了大门外的那个孩子身上。
他很担心,担心方恒会怨恨自己,也担心方恒会不死心,无论是什么样的表现,对于他而言都是戳在心脏上的最后一刀。
佛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如今,他做的正是苦得连呼吸都难的‘放不下,爱别离’。
杨翌仰头无声的笑着,将放在了脸上,人这一辈子,到底该怎么选择才能不苦?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是一篇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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