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深沉规律的呼吸声,自靠窗的沙发床传来。
周俐亚侧躺在床上,身穿宽松的粉红色病人服,带着抱歉、感动的眼神,望着躺在沙发床上熟睡的邬汉文。
她对纽约的印象其实很模糊,因为没得来及好好看这个城市就被送进医院,为了保住腹中的胎儿,她被勒令不准下床,而从那一天起,邬汉文便以医院为家,病房里还有个专门摆放他东西的柜子。
不论多晚,公事告个段落后,他便会到医院与看护交班,放着家中舒适的床不睡,硬是挤在小小的沙发床上,在夜间守护陪伴着她。
半个月了,两人不见得每天都会交谈,他往往到医院连衣服都未换便倒头就睡,第二天才匆匆赶回住处换装,这样来来回回的奔波,他没有一句抱怨。
明明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腹中的孝,她仍是很感动,因为这表示他在乎,他做了万全准备,要让孝平安出生,知道他会疼爱这个孩子,这样她就放心了。
在这个语言不通的异乡,最需要的只是陪伴而已。
来纽约后,她最深刻的印象,竟是邬汉文宽厚的背影。因为她只敢在他背过身去时,贪婪的凝望他。
不要钱的最贵。
要不是曾亲耳听见他对她说过这么残忍羞辱的话,她真会以为,他是个温柔的人。
此刻,早上六点三十分,她醒来一下子了,还不想下床,趁机一览他毫无防备的睡颜,只要他在,她就会很放心。
滴滴滴,微弱的电子提示音,不仔细会漏听,但邬汉文却醒了,睁开眼睛,看见她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显然比他早醒。
「早。」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他自沙发床起身,伸懒腰舒展四肢。「怎么不多睡点?兴奋到睡不着?」他半是取笑半是揶揄的轻笑。
「对……」周俐亚不好意思的承认。
前几天就知道,今天是弟弟来美国的日子,时间越逼近,她就越雀跃。
为了让医生批准她今天能离开病房,在弟弟专机到医院时能去探望他,这几天她很乖,叫她吃她就吃,叫她睡她就睡,完全配合,但也只准她离开两小时而已。
「心情愉悦是很好,但也要想自己的身体,班机下午才到,你中午睡一下,嗯?」邬汉文语气温柔,但却是不容反驳的。
「好……」周俐亚没有办法拒绝这个明显为她着想的要求。
她的柔顺令他非常满意,通常他开口,她的回答只有Yes,不曾与他唱反调。在他的环境中,从来不曾遇过这种……乖巧的女生。
记忆中最深刻的女人,是强悍得太有主见的母亲,哪怕是为他着想的建议,肯定也要争执一番,母子两人在工作上互不相让,争执是常有的事。
而Joanna,更是一个听不进人建议、太有主见的女性。包括他身边工作的女职员、求学中的女同学,全都聪明、漂亮,俱有侵略性。
他头一回遇上像周俐亚这种柔软的女孩,她像……像一团软软的棉花糖,而他是把锋利的刀刃,一旦陷进棉花里,却没有半分杀伤力。
这样不行,他怎么软化了呢?
「汉、汉文。」周俐亚迟疑了一会儿,喊住正要离开的他,因为想到一件她很在意的事。「你应该没有见过雅焌。」
从邬家得知她怀孕,到邬汉文先行到美国安排她和弟弟赴美的事情,中间只有一星期,加上雅焌当时感冒,被送进加护病房,为避免二次感染,主治医生谢绝会客。
当雅焌转入一般病房时,邬汉文已经回到美国,因此这算是邬汉文与周雅焌的第一次见面。
「你担心?」她很在乎弟弟,否则不会兼那么多差,一肩扛下弟弟庞大的医疗费用。
「嗯……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周俐亚期期艾艾地,下意识地又枢着指甲。
那没有安全的行为,全映入邬汉文眼底。「什么事?」
「雅焌满十八岁了。你要记得,他满十八了喔。」
还以为什么咧……他皱眉,有一种「你耍我」的感觉。
「我知道他满十八岁了。」资料都是他经手的,他不会搞错她弟弟的年纪。
「我看过他的照片,不会认错人。」
照片是看过,不过那是周雅焌十三岁的照片,五官清俊,是个美少年,跟俐亚清秀可爱的外形完全不同,但可以想像长大成人的他,会是个很迷人的少年。
难道……「你一直强调你弟弟十八岁,是想炫耀自家弟弟很帅吧?」
闻言,周俐亚错愕。看他一脸认真的表情,心想他真是个善良的人,没问题的。
「听到你这么说,雅焌屁股一定会翘得半天高。」她露出可爱的孝牙,笑得眼睛眯眯的。
邬汉文没问题的,虽然他没见过雅焌,但他应该心中有底,她知道……他不会露出惊讶的表情,让雅焌受到伤害。
提到弟弟就笑得这么开心啊,话也变多了,如果话题不是弟弟,她不会主动跟他说话吧?怎对他母亲就不会?可以谈笑风生的聊天,对他就没办法呢?总是像兔子看见老虎般,躲在洞里不敢出来。
「你非常疼爱他。」仔细一想,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弟弟,被母亲欺骗下药而卖身,据闻,也是因为她母亲藉口要找她探望住院的弟弟,才把她骗出来。
她原本口口声声的否认,说她不知道孝的父亲是谁,直到拿出她弟弟来压她,她才哭着承认……
「雅焌对我很重要。」周俐亚没有否认。「他是我的奇迹。」
不知何为,见她喜孜孜的说着在她心中占有重要地位的人,邬汉文深觉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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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时间下午四点,周雅焌的医疗专机抵达机场,邬汉文为求效率以及防止意外,安排直升机在机场待命,当他一下机,立即搭乘直升机直达医院顶楼,心脏外科主任和医疗人员已在医院内做好准备。
直到见到周雅烃,他才明白为何俐亚会向他强调,周雅焌十八岁了。
躺在病床上那个需要靠氧气罩呼吸的男孩,样貌、身形,与他印象中「十三岁的周雅暖」,如出一辙。
十八岁的灵魂、十八岁的眼神,居住在十三岁的身体里。
因为有一颗生病的心脏,他成长的速度极为缓慢,身形与年纪根本不成比例。
「雅焌~」
接到弟弟平安抵达、初步检一切OK后,周俐亚立刻奔到弟弟的病房。
「嗨~姊,我来了……喂!你为什么穿病人服?你也住院吗?」周雅焌脸上难掩长途航行的疲惫,但看见姊姊很开心,他的笑声宏亮,但是他的笑意却在看见她身上刺眼的病人服之后消散。「为什么没跟我讲?你是要气死我啊!」
哔哔哔哔——他的心电图发出警告音效,心跳速度突然窜升,他开始喘了起来。
「冷静、冷静!雅焌,深呼吸!来,吸气——呼,吐气。」
「我不要呼吸了,你骗我说你很好,你骗我、你骗我!」周雅暖生气闹着。
「我我我我很好啊,是真的啊,哎哟,你不要生气嘛……」她头大的安抚,但弟弟仍不开心的大闹,引起护理站的恐慌,已经有实习医生随时准备好要抓着电击器冲上来。
情急之下,周俐亚板起脸大叫,「周雅焌,你不可以这样闹,给我闭嘴!」
训斥弟弟的口气还挺凶的嘛。邬汉文挑了挑眉,还以为她没脾气呢。
「知道人会担心呴?讲清楚为什么你会穿成这样?你住院吗?为什么?」周雅焌一冷静下来,心跳就回复正常——他的正常值,五十。
她不敢瞒弟弟,支支吾吾,一五一十的全说了,她一到美国就被送进医院的原因,以及她被告知得躺到孝出生为止。
周雅焌看着心虚低头的姊姊,不禁又气又心疼。「萧阿姨还以为你很好,已经开始念语言学校了,姊……如果我说你死定了,你会不会觉得压力很大?」
「会,所以你不要吓她,你姊现在禁不起吓。」邬汉文打断姊弟两人的对话,拿来一张椅子,扶着她半强迫地让她坐下。
「谢谢。」周俐亚这才想到,她要说的谢谢不只这一句,还有他放下工作,亲自接雅烃,将他安排妥当,这件事说再多谢谢也不够,况且她还未介缙两人认识。
「啊!对,你们是第一次碰面,汉文,这是我弟弟,他叫周雅焌;雅焌,汉文是——」
应该要叫姊夫,但她开不了口。
虽然登记了,是合法的夫妻关系,但她不知道,邬汉文愿不愿意让她弟弟喊他一声姊夫?
她没有告诉雅焌她匆忙结婚的原由,也没有告诉无法离开病床的他,她怀孕的前因后果,虽然事情闹得很大,但她央求照顾雅焌的护士姊姊,不要告诉他,以免影响他的病情。
现在怎么办?她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她应该事先厚着脸皮跟邬汉文开口,请他帮忙演一场戏,可现在,怎办呢?
「我是你姊夫。」
在周俐亚以为事实真相会被揭穿时,邬汉文站了出来,告诉周雅焌,他是他姊夫,才化解了她的尴尬。他并握住她的肩膀,轻捏两下,她受到鼓舞,回头,看见他对自己笑了一下。
太好了,得救了!周俐亚松了口气,但小脸却迅速红透,因为从弟弟戏谑的眼光中,得知两人的互动,在别人眼中就像一对恩爱的夫妻。
「姊夫好!」周雅焌笑得眼眯眯,颊上有着清楚的梨涡,光看他精神奕奕的模样,不会觉得他正在生死关头徘徊。
但是任何人看见他所处的环境,都会为他担忧。
他做心导管,身旁有个心电图,病床旁摆放了一台让人不舒服的电击器。
一个拥有专属电击器的布,这样……表示情况非常不乐观。
「唔,长得还不赖,马马虎虎啦。」周雅焌笑道,滴溜的眼睛上下打量邬汉文,脱口说了一句让周俐亚差点喷茶的评语。
「雅焌,没礼貌!」她斥责爱闹的弟弟。「汉文大你十岁,你要尊敬一点!」
「姊,你怎么这么小器?开个玩笑都不行……姊夫,你会生气吗?」他像个活泼、爱闹的大孩子,招惹最疼他也最爱他的姊姊。
「原本生气,现在不气了,看到你才相信,你姊姊喜欢我的绝对不是外表!」邬汉文展现出他的幽默和亲切,不摆架子,就像个邻家大哥哥。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竟然一见如故,聊了起来,完全忽略了周俐亚的存在,但她不但不会觉得被冷落,反而很开心。
太好了,弟弟还是被蒙在鼓里。他们姊弟俩说好了,两人之间没有秘密,但是妈妈对她做的事,她不想让雅焌知道,因此对邬汉文,她除了满心的感谢之外,还很感动。
他……做得够多了,真的,够多了!在她开口求救之前,就发现她需要帮忙,这么好的一个人,却因为她失去了想结婚的对象,他对自己越好,她就越自责,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偷走了原本属于另一个女人的幸福。
「……姊,你又在忙什么?就不能乖乖坐着吗你?」周雅焌跟郧汉文聊在兴头上,却眼尖的发现,他姊竟然离开椅子,推着点滴在病房里走来走去,摸这个又摸那个,东摸西摸,还给她摸出一篮水果,也挖出一把水果刀正要去切水果。「你在干么啊?削水果给我吃?」他喷笑,因为看见姊姊手上拿着了他爱吃的哈蜜瓜。
「应该可以吃一小块,我去弄。」
雅焌的饮食受到控制,盐份的摄取严格管制,连能吃的水果也不多,所以周俐亚会想,今天他累了一天,吃一点喜欢的水果,不为过吧?
「姊,你很没长进耶你!你才二十岁,可以不要这么像欧巴桑吗?」周雅焌笑岔气,结果他一笑,反倒让他的心电图仪哔哔作响,心跳速度一度高达两百,把她吓得脸色发白。
「雅焌!」她气急败坏地吼。「你的心脏在抗议了啦,还不冷静一点?」
「好啦好啦。」如果不是因为生病,被勒令下准下床,周雅焌就像一般爱恶作剧的男生,但他现在生病中,恶作剧的后果会让人提心吊胆。
怕他情绪一起伏,就这么去了。
闭上嘴,周雅焌调均呼吸,让心跳缓和,维持在五十上下,心电图仪的震幅不强烈,代表他的心脏跳得很无力。
邬汉文经手他的资料,自然明白他的状况是生死一瞬间,现在只是拖着,除非等到合适的心脏,他连生气、开心的权利都不被允许,小小的感冒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一般人能做的事情,他不能做。
但这对姊弟却用笑容和玩笑面对生死,是因为……不想让对方担心吧?
「俐亚,你该回病房了。」他突然道:「雅焌还有一些检查要做,我先送你回去吧。」
「我、我可以在这里等。」她不愿意,好久没见到弟弟了,她还有话没说完。「还是——汉文,你忙的话先走没关系,我在这里陪雅焌。」她想要再多看弟弟几眼,多说几句话。
邬汉文皱眉,又摆出那副酷脸。「你的身体可以这样折腾吗?医师怎么告诉你的?」
「可是我今天没有吐了!」周俐亚据理力争。「我有睡午觉!」
她说得一脸认真,他却看得很想笑,因为她认真的表情有点傻,傻得很可爱,但不能笑,他得忍住,保持他的威严。
「不可以,现在就回去。」他语气硬了起来,不容反对。
「可是医生准假两小时!」
奇怪,早上才觉得她乖巧听话,下午她就开始坚持己见了。
「但是你晚餐时间到了。」邬汉文看了看腕表,她的用餐时间一直都很固定。「会冷掉。」意思就是告诉她,希望她趁食物新鲜、刚烹调好趁热吃。
「偶尔为之,没关系吧?」周俐亚与他僵持,根本不想离开弟弟身边。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听了她的话之后,他很不愉快,她竟然说偶尔为之没关系!
在邬汉文发脾气之前,周雅焌陡地笑出声来。
「姊,你是笨蛋……」
周俐亚一楞。「你干么又骂我?」
「你还不笨吗?快点回去休息啦你,破身体逞强什么啊,反正都住同一家医院,你明天再来看我不就得了,干么跟姊夫吵架?」
「对喔……不对,我哪有跟你姊夫吵架?没有!」她哪有天大的胆子敢跟他吵啊!
「你回去啦。」周雅焌一边笑一边赶她走。
「但是你的主治医师不是快来了?我想知道情况怎么样,再待一下下。」
意思是,她是为了等待弟弟的会诊报告,才执意留下的?
「没有人陪着你,我不放心啊。」
听见她这么说,邬汉文没好气地叹息。
「谁说没有人?姊夫在这里啊,姊你英文那么烂,留下来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快点回去休息,我的外甥饿了啦——姊夫,你会陪我吧?」周雅焌朝邬汉文眨了眨眼暗示,但表情太夸张太明显,也太刻意。
「我当然会在这里,不然你姊不会罢休。」邬汉文回答得理所当然,姊弟俩都挂才,两个都休想逞强。
周俐亚知道弟弟用这样的方式让她放心,爸爸过世后,等于只有她和弟弟两个人相依为命,没有人可以依靠信赖,但现在邬汉文在这里。
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俐亚亲眼所见,他是个责任感很强的好人,被他纳入羽翼下,他会照顾得无微不至,就像现在,他对她很好很好,好得让她说一万次谢谢都不够。
「好啦,我回病房就是了。」她被说服了,但仍再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弟弟。
「十分钟我会打内线到你病房,看你有没有回去。」邬汉文觉得很不爽,他要她回去躺好,她藉口一大堆,但弟弟一开口她马上妥协,大小眼也太明显了吧!现在还给他离情依依是怎样?有这么舍不得吗?
「怎么这样!」周俐亚小声抱怨,但还是乖乖听话退出弟弟的病房。
剩下差距十岁的两个人,少了一个共同认识的人当润滑剂,他们之间突然一阵沉默,只听见滴答滴答,心电仪规律的声音。
「我放心了。」周雅焌闭上眼睛躺回病床,流露出疲态。「你比我想像中还喜欢我姊,马马虎虎啦。」
啥?
邬汉文把视线转向病床,看着闭眼休息的周雅焌,蓦地有种突兀的感觉。
刚刚那些话,是他说的吗?
仔细一看,他脸上已不见方才的天真可爱,嘴角轻扯,反而有一种……老谋深算的感觉。
那种违和感还未退去,病房门突然涌进了大批医疗人员,是主任巡诊。
病床旁围绕许多医生,有心脏外科主任、主治、住院医生、实习医生,浩浩荡荡的一大批人,绕着病床的样子很吓人。
为首的主任年约五十,笑起来慈眉善目,一进来就跟周雅焌很快乐的Givemefive。
「比我想像中还要娇小啊,放心放心,换了颗健康的心脏,你会长高的!」活泼的主任大笑着拍拍周雅焌的肩。
这里是教学医院,本来就会有这样的情况,但从主任医生和周雅焌的对话中,得知原来两人近期一直以Mail联络,讨论病况。
周雅焌,绝对不是俐亚口中那个天真善良的弟弟,他积极进取,会为自己打算。
在医生们会诊中,他用流利的英文加上专业的术语,跟医生们讨论起自己的病况。
完全没有他插手的余地,周雅焌自己处理得很好。
「情况还不错,保持下去,维持在最佳状况,随时做好准备,早点休息。」心脏科主任握拳轻搥下他肩膀,然后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了。
交代他休息,但周雅焌没有乖乖听话,伸手探到枕头底下,掏出一本藏起来的原文书。
那本书,起码有十五公分厚,是一本病理学,他摊开那本书,以非常快的速度一页一页翻看。
邬汉文知道这小鬼在等他开口,刻意支开他姊,是有用意的。
「说吧。」也不跟他罗唆,他双手插进裤袋里,站在病床前,敛起方才温柔姊夫的假象。
「就是因为知道会诊时间到了,我才把姊姊支开。」周雅焌说,但仍低头看书,快速翻阅,没有抬头看他一眼。「那样的阵仗会把她吓坏,干脆先把她赶走,而我,确实有些话想对你说。」刷刷刷,在说话期间,他已经翻了约三分之一。
周雅烃举止怪异,但邬汉文沉得住气,保持沉默,等对方先开口。
「真是糟糕,我那蠢到不行的妈,竟然把姊推到你身边,她脑子坏得可真彻底啊!」放下看了三分之一的书,他抬起头,对邬汉文说:「我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小时候测过智商,我好像有两百——你想得没错,姊夫,我是天才,只不过我不天真,我像我妈,阴险、卑鄙、狡猾。」浮在稚嫩小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既天真又邪恶。
他很聪明,聪明得让人害怕。
「话说回来,我该感谢你还是报复你才好呢?」说着这话的同时,周雅焌没有停下翻书的动作。「感谢你让我有机会活下去,还是恨你——把我姊搞成现在这样?」
一瞬间邬汉文明白了,这小鬼,一点也不天真可爱,他是小恶魔。
「所以你都知情。」既然如此,他也不必扮演温柔幽默的姊夫,这小鬼早就知道他是什么德行的人吧,只是在俐亚面前假装不知情而已。
「如果早知道妈妈会把姊姊害成这样,我——」周雅焌没说明,但话没说完却让人更感到害怕。「我不能生气,这个破身体,烂心脏,一旦情绪起伏过大,有可能就这么挂了!尽管我气得要命。」他明明微笑得很可爱,但说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偶尔大吼大叫让机器滴滴答答,那也只能骗骗我姊而已。」
邬汉文识清了这个说谎比活命还容易的臭小鬼,没耐性地道:「说重点。」
「把姊支开留你下来,只想说一件事——我姊算是聪明,但比起我,只能算普通。」
如此大言不惭,简直欠揍!
「姊像爸爸,学不来勾心斗角,我姊她啊,比较适合当学者做研究,又容易心软,实在不适合在外头工作,比起来我比较像妈妈,耍狠的话,我可以比我妈更狠,不过呢,这世上姊是我唯一的弱点,如果不是姊,我早在三年前就死了,会撑着这破身体到现在,也是因为姊姊。
「我说,姊夫啊。」他微笑着,用挖苦讽刺的口吻,喊邬汉文「姊夫」。「虽然我很想杀了你啦,不过看在你花大笔钱安排我来美国的份上,算啦!
「如果我能等到合适的心脏,能恢复健康,我是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那个笨姊姊,哪怕那个人是生我的妈,凭我脑袋里的东西和我的手段,二十岁以前,绝对会达成我想要的目标。我告诉自己必须撑下去,好不容易才来美国,看见姊姊……不,应该说看见你对姊姊的态度,这下子,我有了退路。」
「退路?你会是为自己找退路的人?」虽然认识不深,但邬汉文完全不相信这小鬼说的话。
这小子简直就是恐怖份子,若不是因为身体不好得卧病在床,恐怕他已经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吧!这对姊弟的差异性也实在太大了。
「就算是天才也有掌握不住的事情——你知道心脏移植的登记顺位,是以秒计算的吗?在没有并发症的前提下,顶多一年半,二十岁前若再等不到,我一定会死。」他坦白说出自己会死这种话,看得很开。
邬汉文不禁想,自己十八岁时在想什么呢?死亡离他还很遥远,但眼前的少年,每活一天都就像是跟上帝讨来的好运。
「我死了,那,姊姊呢?」提到周俐亚,周雅焌流露出心疼的神情。「受了这么多委屈,我还是死了,姊姊得受了吗?」
当然受不了!
邬汉文看着他,这一刻,才觉得这臭小鬼又回复刚才跟俐亚互动时的人味。
「你不能死。」他直言。「就算你想死,也得给我活过来。」
她说,弟弟就是她的奇迹,如果哪天奇迹消失了,她呢?
俐亚笑的时候,会露出小小的虎牙,那很可爱,那样的笑容,会消失吗?
「对,我不能死,就算我活得好累好辛苦。」周雅焌笑得轻浅模糊。「在今天见到你之前,我是这么认为的。」
「见到我,你就可以安心死去?」邬汉文原本不想跟个小鬼要幼稚,但对象若是周雅焌,他实在不想保留风度。
想到初见时他故做爽朗样,周雅焌八成在心底笑到胃抽筋吧?
周雅暖快乐的笑开,眼神带着挑衅,用炫耀的口吻道:「姊姊在这世上最在意的人是我。」
可以打他吗?那副炫耀的嘴脸令人厌恶!他不是吃醋,才不是!
「见到你,我可以放心,若我不在了,姊姊身边起码还有一个会疼她的人陪着她。」他说得累了,疲惫的闭上眼。「如果有一天,我卑鄙的丢下姊姊走了,请你在她身边陪她,她撑不过的。」
「我不会再说第三次,周雅焌,我花了一堆钱,不是为了让你来美国等死,你要一颗健康的心脏,我会找来,你想死?门都没有。」邬汉文只差没有抓着他衣领椅威胁他。
「因为怕我姊伤心?」周雅焌闻言喷笑。
「因为我不喜欢被人控制——周雅焌,我叫你活,你就不准死!」邬汉文跋扈的态度,像个蛮横不讲理的暴君。
「不喜欢被人控制吗?这一点我们还真像啊,姊夫。」
咯咯咯咯……周雅焌笑得邪气,心想这个姊夫给的藉口,好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