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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今萧收回注意力,转而对身旁的客人笑说:“李总,我敬您一杯。”

    那人轻揽她的肩,道:“小姑娘没有诚意,你敬我,应该先自饮几杯吧?”

    今萧点头:“我不懂事,自罚三杯,您随意。”

    说着倒爽快,烈酒入喉,连饮三杯,嗓子立刻烧了起来。

    “露露年纪不大,酒量还不错嘛。”那人笑着拍了拍她的背。

    今萧略微一颤,额角渗出冷汗,手指暗暗紧攥着,垂眸定了片刻,抬头仍是一笑:“再敬您一杯。”

    “好啊,”对方哼笑:“这里的酒随便你点,只要你喝得下,无论多少我都买单。”

    “这可是您说的。”

    “对,我说的,”他随手指了指:“不过,我看你还是先把这瓶干了比较好。”

    今萧果真倒酒,也不知自己喝了多少,胃里又辣又闷,可真难受,真想吐。

    “不着急,慢慢来。”客人笑着,起身去洗手间。

    她放下杯子,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这时忽而听见一阵欢声笑语,转头望去,隔着两三个人,周措坐在中间,旁边不知开了什么玩笑,男男女女被逗得乐不可支,他亦嘴角带笑,斡旋其中,应对自如。

    今萧收回目光,拍拍脸,强自打起精神。

    这厢,周措点了根烟,胳膊搭在膝头,若无其事地听着无伤大雅的荤段子,脸上笑意不减,眉目却异常清冷,在这缭绕的烟雾里凝着一重寒意,晦暗不明。

    歌曲换了一首又一首,那位李总从洗手间回来,扫一眼,问今萧:“怎么不喝了?刚才不是夸下海口了吗?”

    她挺直背脊,笑道:“等您回来啊。”

    说着往杯里放了两块冰,再把酒倒下去,心里有点麻木,仰头便饮尽了。

    “好酒量!再来再来!”

    她便继续倒酒。

    这时有人站起身,径直走过来,稍稍弯下腰,手指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

    今萧转头望去,看见了周措面无表情的脸。

    “你跟我出来一下。”

    “什么?”

    他蹙眉,已然忍无可忍,抓起她的手,默不作声,头也不回,直接把人带出了包厢。

    第15章

    他的手温厚柔软,带着些微潮意,牵住她,两人掌心相贴,有一种极其微妙的触觉。

    今萧先是错愕,然后垂头不语,一路随他走出会所大门,寒风扑来,浑身冰凉,周措淡淡扫一眼,没说话,也没松手,继续朝车子停靠的地方走去。

    两人上了车,他脱下外套,一边打开窗,一边在扶手箱里找出香烟和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吐出浓重的烟雾,萦绕散漫。

    这样长久的沉默,什么话也没有,但今萧觉得已胜过千言万语,无需剖白,她心里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明白了。

    冷风不断吹拂,她打了个寒颤,终于忍不住开口,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周总。”

    周措转头凝视她片刻,掐掉烟,关上窗,再把车里暖气打开:“一会儿就不冷了。”他说。

    今萧心想,其实一直待在冷空气里,自然耐寒,但如果得到短暂的温暖,再被抛入寒风中,反而承受不住,所以,有的东西还不如从来没有的好。

    她犹自沉思着,忽而听见周措说:“手套箱里有一个信封,你拿出来。”

    她微愣,默了一会儿:“手套箱是什么?”

    周措伸长胳膊,打开副驾仪表台下的储物盒,今萧在里面找出一个薄薄的信封:“这个吗?”她递给他。

    周措没接:“给你的。”

    她愣了愣,随手一摸,里面是一张银/行/卡。

    “卡里有五十万,”他目视前方:“拿去给你弟弟看病,如果后期整形的费用不够,到时候再跟我说。”

    砰砰砰,心脏沉沉跳动,今萧屏住呼吸,手指捏紧那个信封,脑子霎时空白。

    周措忽然又想抽烟,强忍住,胳膊搭在方向盘上,见她不说话,情绪也有些烦乱,冷道:“你这么急着回千秋上班,不就因为治疗费告急么?但你一晚能挣多少?一个月能挣多少?就算你肯出台,也没哪个傻子愿意花几十万买一夜春宵吧?”

    他今晚确实有些动怒,拧开一瓶矿泉水,仓促喝下两口,喉结滚动,液体冰凉,如此,冷静片刻:“抱歉,我语气不太好。”他说:“但你真的太可气了。”

    今萧抿了抿嘴,目光掠过窗外,不想绕圈子,直接开口:“你需要我做什么,周总。”

    周措登时被问住,手指摩擦方向盘,内心交战,默然许久,说:“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但从今天起你不能再去千秋上班,这笔钱就当我借你,以后慢慢还就是了。”

    今萧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以后都不能去千秋吗?”

    “难道你很喜欢坐台陪酒?”

    “不喜欢,”她说:“但那只是一份职业,不违法。”

    周措闻言,转而打量她的脸,目光很深:“我没有看轻这份工作的意思,但你要知道,那种环境和氛围会影响一个人的意志,如果你在物质面前妥协一次,那么一定会有第二次、无数次,你的底线会越来越低,那就是所谓的堕落。”他停了下,语气放缓:“我记得你说过,只坐台,不出台,但如果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就像昨天,你得知医院那边实在拿不出钱了,你想过出台吗?”

    今萧心里“咯噔”一跳,多么诡异的感觉,怎么会这样呢,他竟然把她看得透透的,字字句句都正好戳在心上,那么妥帖,那么直接,让人失去了躲避和掩饰的能力。

    她默认,无话可说。周措按捺着胸腔里起伏的暗涌,调整呼吸,不再纠缠此事,转开话题,问:“你背上的伤怎么样?”

    “还好。”

    他点头:“我送你回学校。”

    说着,按下仪表盘的自动启停键,随口提醒:“系好安全带。”

    今萧思绪繁杂,一时没有听清:“什么?”

    周措转头看她,忽而倾身靠拢,整个人将她笼罩在座椅里,车内的氛围灯本就幽暗,这下愈发陷入阴影之中,犹如幼小困兽,无处可避。男人身上有烟草、酒精和古龙水的味道,糅杂着一种温热的气息,沉稳又强势地把她包围。

    今萧睫毛微颤,僵硬地别开脸。

    周措眼帘低垂,目光淡淡凝视着,是的,她又化了浓妆,细长的眉毛,眼睛又大又魅,嘴唇红得像盛开的玫瑰,一股艳俗堕落的脂粉香窜入鼻端,好似羽毛落在心尖,让人痒得厉害。

    他喉结微动,稍稍退开,为她系好安全带,然后回到原位,面无波澜,仿佛静水深流,不露痕迹。

    今萧缓缓吁出一口气,手心已渗出一层薄汗。

    正在这时,车外出现一个人影,弯腰敲了敲窗,沉闷短促的叩击声打断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周措按下车窗,安华看看他,又看看另一个,笑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没事,”周措面无表情:“我带她先走一步。”

    安华忍不住再次撇向副驾座上的女孩儿:“为什么?”

    周措默然片刻,不答反问:“你说为什么?”

    安华被噎住,了然地挑挑眉,清咳一声,后退两步:“好吧,改天再约,不打扰你们。”

    “谢谢。”

    车子平稳行驶,他不再言语,她亦保持沉默,一路无话。不多时,来到理工大门外,她说:“我在这里下就行了。”

    “这里距离你的宿舍还很远,”周措目视前方:“直接开到楼下比较好。”

    “可是,”她直言不讳:“太招摇了,会很引人注目。”

    周措很快妥协:“好吧。”熄了火,他推开车门:“我送你。”

    今萧张张嘴,见他已踏出车外,这情景简直像极了那晚,他第一次送她,也是这般一意孤行,不容置喙。今萧默然,低头走近,这时,一件外套搭在了肩头,然后左手被握住,没有解释,没有理由,就这么由他牵着,慢慢往学校里走。

    此时不过晚上九点,校区仍有不少学生四处活动,周措身形高大,衣着讲究,十分惹眼,今萧有些后悔,与他这样出双入对,还不如一车开到公寓楼下,至少不用受这慢火煎熬。

    周措仿佛猜到她的心思,转而走入一条小径,免受外人注目。

    寒夜幽凉,四下空寂,两人相握的掌心渗出稀薄湿汗,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你很紧张?”周措忽然开口,嗓音清淡:“手里全是汗。”

    今萧看着地上模糊的影子,默了片刻,说:“也可能是你紧张。”她不示弱。

    周措微愣,接着轻轻笑了。

    来到楼下,相对而立,他终于松开手,低头看她:“回去休息,把伤养好,听到了吗?”

    她垂着脑袋,“嗯”了一声。

    周措看不见她的脸,伸手捏起她的下巴,再问:“听到没有?”

    今萧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回答:“听到了。”

    周措默然与她对视,喉结动了两下,或许三下,跟着缓缓深吸一口气,终是放手,道:“去吧。”

    今萧勉强控制着起伏的心跳,转身走到门前,按密码锁,开门,进入楼道,回头看了一眼,见他还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她。

    她立刻收回目光,僵硬地上楼。

    第16章

    回到房间,打开灯,关上门,心里太乱,反倒一片空茫,无法细想今晚发生的一切,它们都不像是真的。

    今萧坐在床边,肩头衣衫滑落,于是这才发现自己忘记把外套还给他,而他似乎也忘了,没有提醒。

    一件藏蓝色的休闲夹克,一个信封,一张□□,还有手掌余留的温度,他留下这些,在今夜,彻底打乱她的阵脚。

    今萧倒入床铺,恍惚发愣,不敢相信自己从今开始便负上了几十万的债,几十万……要怎么还?

    对,周措是说了,不会勉强她做什么,甚至给她找台阶,说是借的,但谁也不傻,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收下这笔钱意味着什么。

    今萧闭上眼,提醒自己别慌,别怕,往另一个角度想,至少小仲可以得到完整的治疗,母亲也不用看人脸色四处借钱,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当然,没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

    一夜辗转反侧,睡得极为辛苦,第二天周五,仍旧早起,照常上了半天课,下午她乘车去南华市,到医院,把那张卡交给了母亲。

    这么大一笔钱,关于它的来历,今萧没有办法隐瞒,只是简略地讲述缘由,对其中的敏感问题一句带过,不做细述。

    游母听罢,心绪复杂地看着女儿,既忧虑重重,又不敢追根究底,只能小心翼翼地询问:“是那天送我们回忘江的那位周先生吗?”

    “是。”

    “他看上去有三十出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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