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瑾华，难得你会主动跑来新竹找我，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一个晴朗的星期假日，一位稀客莅临欧阳重华的住处。
和欧阳重华肖似的俊美容颜，一样沉定的眼眸中，多了一丝不可测的冷然傲气，他就是欧阳重华的弟弟——欧阳瑾华。
他今年二十四岁，和欧阳重华只相差一岁。因为从小喜好艺术，对家族的企业公司毫无兴趣，国中毕业他就脱离父亲的控制，自己出国学习绘画。最近这几年，顶着天才画家的头衔回到台湾，在台北经营画廊。
欧阳重华和欧阳瑾华兄弟感情很好，不过因为平常各忙各的，所以见面的机会不多。
"三哥，你这么说，好像我们兄弟很疏离似的。我可是时常想着要来拜访你，是三哥贵人多事，不给我机会啊！"欧阳瑾华眼角含笑地说。
"少来了，我不了解你吗？你没事不会来找我的。"欧阳重华笑了笑，从厨房端出两杯刚泡好的咖啡。
"真的没什么事，只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哈，你还真关心我。那你觉得我过得好不好？"
"我看你气色不错，好像遇到什么好事似的。"
"是吗？"欧阳重华不置可否。
"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其实，我跟舜华都很担心你跟岳绫的婚事，不知道会不会带给你太大的压力。"
"老爸老妈是不断对我唠叨，不过，不理他们也就没事了。"他笑了笑，丝毫不以为意。
"可是，听说自从订婚之后，你和岳绫处得很不好，她不会找你麻烦吗？她和老爸合谋胁迫你娶她，竟只是为了报复舜华。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这种女人未免太可怕了！"
"她是愚不可及，以为和我结婚，就有机会接近舜华。舜华知道她现在搬进我们家，躲她都来不及了，怎么还有可能回来！？我想，她这些日子以来，一定觉得很气恼吧！"
"她报复不到舜华，你不怕她炮口转向你？"
欧阳重华冷笑了一下。"随便她，我不在乎。"
反正她再怎样嚣张，也不过这一、两个月的时间，等他逮到她的狐狸尾巴，看她还有什么脸纠缠不休！
突然，悠扬的门铃响起。
"你坐一下，我去开门。"他对瑾华说道。
不久，大门一打开，就看到江晴恩站在外头，一脸和悦的笑意。
她穿着一袭鹅黄色的棉质洋装，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野餐篮子。
"你在家呀，真是太好了。"
看到她来，欧阳重华脸上也不自觉泛出笑容。
"进来吧，有什么事吗？"
"今天在家没什么事，我烤了一些小蛋糕和饼干，想拿来给你尝尝看，希望你会喜欢。"她走进客厅，看见斜倚在沙发上的欧阳瑾华，不禁停下脚步。"这位是？"
"我弟弟，欧阳瑾华。"欧阳重华简单的介绍。
"你好，第一次见面。"欧阳瑾华站起来，礼貌的对她点头致意，脸上的笑容却显得有些怪异。
"你、你好，很高兴见到你。"她客气的报以微笑。
"你急着回去吗？如果不急，就随便坐吧。"重华对她说道。
"不，我有一些饼干还在烤箱里，要回去拿出来，我不打扰你们了。这个给你，再见。"江晴恩把野餐篮子交给重华，对欧阳瑾华点点头后，便很快的转身离开了。
大门重新关上之后，欧阳瑾华躺回沙发上望着重华，脸上古怪的笑意更深了。
"看吧！我就说你遇到了什么好事。"
"这话是什么意思？"重华笑了笑，打开篮子，随手拿出一块杏仁巧克力饼干。
欧阳瑾华蓦然起身，抢过那个野餐篮子。
"你不是向来对饼干甜点没兴趣？我就替你接收了。"
"你喜欢就拿去。"重华不以为意的说。
"真的？人家特地做给你的，你这样就让给我，不觉得可惜吗？"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是说，为什么就没有女孩子会亲手为我做饼干呢？重华，老实招吧，你们是什么关系？"欧阳瑾华一边享用蛋糕，一边斜眼睨视重华。
"我跟她？没有关系。"他吃掉那块饼干，轻轻拍掉手上的碎屑。
"没有关系人家会对你这么好？"欧阳瑾华压根儿不信。
"她就住在隔壁，分给我一些自己做的点心，也没什么好奇怪吧！"
"哦？我还是觉得很可疑喔！"
"我认识她不到一个礼拜，有什么好可疑的？信不信由你。"重华自顾自的喝咖啡，懒得再跟他争辩。
"那真可惜。"
"可惜什么？"
"没什么。好啦，吃饱喝足，我该回去了。改天有时间，再来找你吧！"欧阳瑾华吃掉三个小蛋糕之后，站起来伸伸懒腰。
"再见。"
欧阳瑾华走了之后，他拿起一个装饰精巧的小蛋糕仔细端详，像在研究什么东西。虽然不想吃，他却也无意放下。
******
隔天早上，重华要出门上班，一如往常先到隔壁接江晴恩去学校。
"谢谢你这几天接送我上下课，你吃过早餐了吗？"上车之后，江晴恩就问道。
"没有。"因为懒得去买，所以他向来没有吃早点的习惯。
"我早上自己做了火腿蛋三明治，不介意的话，这些给你。"她说着，从侧背包拿出一个棉质的米黄色小型购物袋，里面装着两份还冒着热气的火腿蛋三明治，还有一瓶加热过的玻璃瓶装羊奶。
"谢谢你。你很喜欢自己动手做料理？"他觉得这样的女孩子，现在好像很稀有了，至少他所认识的女孩子，几乎没有愿意下厨的。
江晴恩迟疑了一下后，笑着点点头。"嗯，是呀。"
"真难得。"
江晴恩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转头望向窗外。
其实，她并不是对做料理很有兴趣，只是偶尔想到才会自己动手。昨天做蛋糕，还有今天早上做早点，其实都是为了欧阳重华。
这一个礼拜以来，欧阳重华每天准时接她上下课，每两天就带她去换药一次，甚至还特地送她上家教，劳烦他这么多，她实在觉得过意不去，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只好尽力做她能做的事来作为报答。虽然微不足道，但至少是出于她的诚心。
"对了，谢谢你昨天送的蛋糕。"重华突然说道。
"那没什么，若做得不好，还希望你不要笑我。"
"不会，味道还不错。"昨天考虑许久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把最后一个蛋糕吃掉。虽然对于甜点，他一向是敬而远之。
"那就好。"她高兴地微笑。
说着说着，他们已抵达学校大门。欧阳重华先下车替她开车门，再把她扶出车外。
"自己走路要小心。"他说。
"谢谢你，我已经好很多了，没问题的。我去上课了，这个给你。"她将刚才那个装着早点的小袋子交给重华后，转身走进校门。
下午，重华来接江晴恩的时候，因为来得比较晚，所以他看到她已经站在校门口等了。
她旁边还站着一个高瘦斯文的男子，手上提着她装原文书的侧背袋。
看到欧阳重华，江晴恩对身边的男子点点头，说了几句话后，那名男子将袋子交还给她，便走回学校，她则加快脚步来到欧阳重华的车旁。
"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关系，我也刚下课不久。"她说着，便打开车门坐进去。
之后，他一边开车，一边不经意的问：
"刚才你旁边那位是？"
"那是研二的学长，他好心帮我提包包，顺便陪我等你。"
"哦？他对你蛮好的。他想追求你？"他直觉地说。
江晴恩闻言，蓦然红了脸，显然欧阳重华的直觉是正确的。
"是曾经听同学这么说，可是……大概是误会吧！"她勉强笑了笑。
"那也没什么。"他望着前方的挡风玻璃，淡然地说。
"什么？"她不了解他的意思。
"你长得很漂亮，有人追求也是正常的。"
这是他第二次当面说她漂亮，江晴恩的脸瞬间红得不能再红。
从小到大，追求她的人不在少数，可是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直说她很漂亮。这样率直的夸奖，让她除了脸红之外，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许久之后，她才微带羞涩的说了一句："谢谢。"
重华笑了笑，没说什么。
******
"重华，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怎么都不接小绫的电话呢？小绫都跟我说了，你们是怎么了？"
一天晚上，重华接到老妈打来的电话。面对老妈的质问，他沉默以对，无意回答。
他知道在他老妈的心目中，岳绫是她未来的儿媳妇，所以她希望他们这对未婚夫妻能像一般夫妇一样恩爱。
老妈的想法，他很清楚，可是，他无能为力。
两个相看两相厌的人，不是硬用婚姻关系束缚在一起，就会产生感情的。至少，他和岳绫就做不到。
从小他就和岳绫合不来，更何况她是为了报复舜华才硬要嫁给他，他们两个人之间根本没有任何感情。
他答应和岳绫结婚，完全是因为被他们逼得火大，才决定这样耍耍他们。但，他真正的打算，不能在这时候让他老妈知道。
"妈，我和岳绫的事，你别管好不好？"
"我也不想管。小绫就在旁边，你自己跟她说吧！"
"等一下……"
来不及阻止老妈，电话那头就传来令他厌恶的声音——
"欧阳重华，你要等什么？"
"你找我有事吗？"欧阳重华一张俊颜瞬间变冷，连声音也带着明显的疏离冷漠。
"当然！我问你，你一直不接我的电话，是什么意思？"
"我跟你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你竟然讲这种话！我是你的未婚妻耶！"
"你觉得你是吗？"他好笑的反问。
"为什么不是？"岳绫的嗓音带着明显的怒气。
"我真是搞不懂你。"
"什么意思？"
"你答应我爸的提议嫁给我，是为了当我的妻子吗？"
"当然不是！"
"那就对了。现在都已经订婚了，你也如愿进驻我们家，你该做的事不去做，整天缠着我做什么？"他不耐烦的说。
电话那头静默无声。
"岳绫，你要报复的人不是我，请你不要搞错对象，把你的情绪都发泄到我这里来，行吗？"他越来越有一种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当了舜华的替死鬼了。
他知道凭岳绫是动不了舜华的，可是他也没必要当她的出气筒。
"你管我！"
"我不管你，也麻烦你今后不要打扰我。"
"哈，不可能！"
"你到底想怎样？"重华不禁皱眉。
"你订婚那天当场走人，让我丢尽了脸，我不会这样就放过你。"岳绫冷笑着说。
"你……"他简直无法想像，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不觉得自己当时一走了之有什么不对，毕竟他们不是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她居然因为这样而怀恨！？难道她为了报复而嫁给他，还要求他得乖乖的尝一价百分百的未婚夫吗？真是岂有此理。
"欧阳重华，你和欧阳舜华一样，都是我报复的对象。总有一天你会后悔曾经这样冷落我！"
"随便你吧。"他懒懒的说，随手挂掉电话。
他实在没办法理解她的逻辑。虽然这样想有点失礼，不过他还是怀疑她是否精神失常。
她为什么不先想想自己要嫁给他的原因，凭什么这样要求他？不过，他也懒得继续跟她争，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
重华站起身，目光不自觉地透过大落地窗，望向江晴恩住的地方。
那栋小洋房的二楼有一个房间的灯还亮着，柔和的亮光从淡黄色的窗帘缝隙流泄出来。
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
江晴恩洗完澡后，走回自己那个小小的房间。
这栋小洋房虽然只有她一个人住，但因为是借来的，所以她也没有任意使用房间，只选择一间小小的客房作为自己的天地，其他的房间则锁上不用，保持得干干净净。
她的房里除了放置一些生活必需品，没有额外的摆饰，显得非常简朴雅洁。
她坐在书桌前，准备温习今天的功课，温习到一半，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她接起电话，还来不及开口，就听到她母亲关怀的声音——
"喂，小晴，是妈，你吃过饭了没有？"
"妈，我吃过了，你呢？"
江晴恩的父亲早就过世了，是她母亲辛辛苦苦独力将她和妹妹拉拔长大，母女三人长年相依为命，所以感情特别好。
"我早吃过了。你今天在学校一切好吗？"
"很好啊。妈，你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因为长途电话费很贵，为了省钱，她妈妈是不轻易打电话给她的，除非有什么重要的事。
"是有件事要告诉你。小晴啊，这几天你可能要自己去租房子了。"
"舅舅找到买主了吗？"
"目前还没有，不过你舅舅打电话告诉我，最近仲介公司会带几个对那间房子有兴趣的客户去看看，卖出去的机会很大。所以我想，你还是早点另外找个地方住，比较好吧。"
"好，我知道了。"虽然乍听到这个消息，觉得有些为难，但她不能有二话。
"小晴，这真是为难你了。"她妈妈微带歉意的说。
"没关系啦，妈。"
"对了！小晴，你身边的钱够额外支出房租吗？"
因为家境贫寒，她从来不向自己的母亲伸手拿钱，举凡日常开销和学杂费等等，都是靠着家教费来支付的，而且她每个月还尽量省下几千块，汇给妈妈和妹妹当作生活费。
她知道学生套房房租不便宜，会让自己的经济压力更加沉重，甚至有可能支付不出这笔钱，可是为了不让妈妈担心，她不打算说出实话。
"没问题的，我自己付得出来。"她笑着说道。
"真的吗？小晴，你可不要太勉强，为了省钱三餐都不正常吃，这样不好。妈妈这里还有几千块，可以帮你负担一点……"
"不用了，妈，你自己留着用。"
她宁可自己多兼几个家教工作，也不愿意拿妈妈省吃俭用省下来的钱。
"好吧，不过你如果有需要，一定要跟妈说。妈现在每天将自己种的菜拿去菜市场卖，也有一点微薄的收入。"
"好，妈，你也不要太辛苦了。"
"妈知道，你自己一个人在外地，更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
"好啦，长途电话费很贵，我就不多说了。没事早点睡，再见。"
"嗯，晚安。"
挂掉电话之后，她拿出存折，看看自己的存款只剩三万多块。
虽然不多，但应该够付房租吧？但，妈妈和妹妹这个月的生活费呢？她不禁秀眉微蹙。
妹妹还在念高中，没有经济能力；妈妈就算自己种菜去卖，也赚不了多少钱。
还是多找几个家教吧！她合上课本，打开电脑上网搜寻征求家教的资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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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这几天接送我上下课，我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从明天开始我自己搭公车就行了。"早上往学校途中，江晴恩对坐在旁边的欧阳重华说。
"无所谓，反正顺路。"
"可是……"她的表情显得为难。
即使顺路，她也不好意思继续麻烦他，毕竟他们非亲非故的。
"今天几点下课？"他不理会江晴恩的为难，迳自问道。
"今天不用麻烦了，我下课后有点事。"
"什么事？"
"我要去找房子。"
"为什么？"
"我舅舅那栋房子快找到买主了，所以我必须搬走。"她微笑的说。
新的家教工作一时还找不到，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搬离目前的住处，等找到新的住所，再想办法赚取这个月要给妈妈的生活费。
"是吗？那你打算要搬去哪里？"
"这个……我也不知道。新竹我还不太热，我先在学校附近找找看好了，应该会有不少学生套房出租。"
欧阳重华沉默不语。
"我找到新的住处之后，大概没什么机会可以再见到你了，很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她望着他，神情十分诚恳。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觉得自己还蛮喜欢欧阳重华的，虽然两个人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但想到今后不能再见到他，心里还是有点淡淡的感伤。不过，这终究是没办法的事呀，她很清楚这一点。
"你搬到我那里。"欧阳重华突然说。
"呃？你说什么？"江晴恩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或是脑袋出现幻觉。
"你搬到我那里。"他语气清晰，肯定的重复一次。
这次江晴恩听清楚了，连忙摇头。
"这怎么可以？不能这样。"
"为什么？"
"我们非亲非故，我去打扰你不是太奇怪了吗？没这种道理。"她极其认真的说。
"那，就算你向我承租，如何？"他提议道。
江晴恩听他这么说，思考了一下。
"如果说跟你租，那还说得过去。可是，你愿意把一个房间租给我吗？我搬进去。会不会对你还有你的家人造成不便？"她不放心的问。
"不会。"他回答得干脆。
"喔，那就好。那……房租怎么算呢？"她很乐意直接向欧阳重华租房子，这样可以省下四处找住处的麻烦，可是她不得不忧心自己租不起欧阳重华的豪宅。
"不用了。"
"不用？这怎么行！不用租金哪算租呢？"
"那栋房子还有很多空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借给你住我也没什么损失。"
"话不是这么说。如果我负担得起你开出的房租价码，我就向你租；如果你不肯收钱的话，我就自己另外找房子。"她坚决的说。
她向来不占别人的便宜，特别是不接受不熟的人给的好处。她不认为她和他的交情，有好到让她白住的地步。
"好吧。你会做家事吗？"
"做家事？当然会。"
"我的房间借你住，你替我做家事，就当抵房租，怎么样？你肯委屈吗？"他笑着问，爽朗的笑意让他的侧脸看起来特别俊美。
"委屈？不会呀！如果真的是这样，我觉得是你吃亏。只是做做家事而已，一点劳力怎么抵得过房租呢？"
欧阳重华微笑着摇摇头，"拿一个空房间换到一个高学历的女佣，我认为挺划得来的。"
"女……女佣？"他是指她吗？
"开玩笑的。不过，你如果答应我的条件，那你今后要做的事，可能真的跟女佣差不多。所以，我才问你愿不愿意屈就？"
"没问题，什么家事我都做得来，只要你不嫌我笨手笨脚就好了。"她毫不犹豫的说。
"就这么说定了，你什么时候搬过来？"
"这两天，因为房屋仲介公司就快带客户来看房子了。真是抱歉，会不会太仓促？"
"不会，你随时都可以搬。"
"谢谢你。"她真的觉得他是一个大好人，让她毫不费力就找到新的住处，而且还不必另外付房租，这样她就不用急着再找家教了。
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报答他！江晴恩在心中暗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