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李寻欢握紧了既醉的手,温柔地道:“不怕,李叔叔会看着你长大。”
既醉歪了歪头,李寻欢是俯身而来对她说这话的,她立刻反应过来,争分夺秒抱紧了李寻欢的腰,把头埋进李寻欢宽阔的胸怀,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第88章 飞刀问情(9)
梅花盗事件的落幕还在两个月后, 失踪了小半年的少林高僧心鉴大师袭杀百晓生,称自己和百晓生都是林仙儿的帮手, 并解开随身携带的包裹, 里面有个风干的人头,那是其他的“梅花盗”,随后引刀自戮。
这自然又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心鉴大师是少林寺有数的高僧, 方丈大师的亲师弟,他失踪之后少林寺散出许多弟子下山去寻, 却都没有个结果,直到噩耗传来,少林方丈轻声叹了一口气, 道:“将心鉴带回来, 火化吧。”
经此一事,少林的声誉受到影响是肯定的,林仙儿驱使高手为她做事,所付出的无非是金钱美色,以心鉴这样的江湖地位, 能打动他的唯有美色了, 百晓生那样的智者有什么图谋,众人大概也能猜到一些,只是如今人都已经死了,倒也不必为此忧心太多。
百晓生死前经历了很大的挣扎, 心鉴的武功要高出他许多, 杀他不像杀其他人那样利落,反而由得他逃,每每在他错觉自己已经逃出生天时再下重手, 百晓生试过和外界沟通联络,但心鉴为这死前一击动用了自己毕生所有的人脉,硬生生将百晓生拖得心神大失,近乎疯癫,这才取了他性命。
只是人虽然死了,百晓生所排的兵器谱还是逐渐成为了江湖人心目中的高手排行榜,因前十的高手大多不怎么往来,也没几个人为了名声跑去和其他高手厮杀,竟就像是默认了这个排名似的。
既醉安心抽条长大的这几年,也是兵器谱第二龙凤环上官金虹所创立的金钱帮飞速扩张壮大的几年,金钱帮虽然是初建帮派,却显然已经经过精心布局,一朝建下基业,广揽帮手,各地分开堂口,有挡路者必定死于非命,甚至有“金钱落地,人头不保”一说。
金钱帮的人会在必死的人前将一枚钱放置于头顶,不可触碰,只要铜板落地,人头也就随之落地,有个得罪金钱帮的老江湖,顶着钱七天七夜,硬生生给耗死了,所以又有金钱帮杀人不过七天的说法。
除此之外,金钱帮什么生意都做,赌坊青楼镖局漕运私盐,只要是赚钱的生意必定会来插上一脚,这和既醉记忆里的金风细雨楼不一样,金风细雨楼是做生意,金钱帮是抢生意,纯粹要敛财立威。
可龙啸云的镖局还是开得很红火,因为李寻欢真的在保定城定居了下来,有他这个从未交过手的天下第在,饶是金钱帮贪心不足,也自动自发绕开有李寻欢在的地方,并给龙啸云一些颜面。
除了有李寻欢这个大招牌,龙啸云这几年还结交了许多新兄弟,大部分都是废物点心这一点不用说了,但也有些好使的兄弟,如那位齐公子,守孝完京官没得做了,被打发出来外放地方,又因原本的官职足够高,又有些人脉在,做了河北节度使,正管着龙啸云行镖的这些地方。
去年既醉刚满十四的时候,龙啸云又救回来一个浑身浴血的人,那人也是遭了追杀,被一通救治之后开了口,称自己是吕布、不,吕凤先。
银戟温侯吕凤先,兵器谱排行第五,换成旁人是荣耀,对吕凤先来说却是奇耻大辱,他提银戟去挑战第四的铁剑郭嵩阳,却得知郭嵩阳也不服兵器谱,出门挑战别人去了。
吕凤先算了算,郭嵩阳排行第四,向上挑战就是李寻欢,于是不远千里赶来河北,却在路上遭了和李寻欢一样的事,只不过李寻欢是被人寻仇截杀,他却是因为相貌出众被江湖上有数的女高手大欢喜菩萨看中,兵器谱不排女子,但在吕凤先看来,大欢喜女菩萨实在是这天底下第一可怕的女人。
龙啸云对吕凤先再度使出了掏心掏肺**,吕凤先却没有被他感动,救命之恩自有回报,但他可不是随便和人做兄弟的,他虽然不住河北,却也听说李寻欢出门喝个酒都能遇到十几个未曾谋面的结拜兄弟。
然后吕凤先出门的时候就见到了正带着一帮小丫鬟做游戏的既醉,他愣在了原地,良久才道:“名花未开,已有暗香,这是令嫒吧?”
龙啸云不明就里,点了点头。
吕凤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仍是不想和你做兄弟,却不知龙大爷愿不愿意多个晚辈。”
龙啸云一下子就懂了,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吕凤先心高气傲,目下无尘,连妻子都不肯娶,怕辱没了他,可这看上去像个浊世翩翩佳公子的吕凤先,他比龙啸云就小一岁!
龙啸云指着门,冷静地说道:“门在那,给我滚。”
被好吃好喝好招待了一个多月的吕凤先直接被扫地出门。
既醉十五岁及笄那年,龙啸云请了一大帮兄弟来吃喝,一般人家及笄也就开始议亲了,龙啸云在自己的兄弟带来的年轻人里转悠了好几圈,没看到特别出众的,不由叹了口气。
他要是上官金虹就好了,可以全江湖遴选出众的女婿。
上官金虹并不知道龙啸云的雄心壮志,他派了自己的独子上官飞来赴宴,这是一个想要结亲的暗示,当然,这暗示接不接都不要紧的,主要是对李寻欢示个好。
上官飞来得有些迟,他是个冷漠的少年,冷漠而傲气,看人的眼神都像是在看死人,龙啸云亲自来招呼他,也不见他客气一下。
这是当然的,金钱帮此时如日中天,大有一统武林之势,作为上官金虹的儿子,上官飞怎么能不傲气?而且他是很看不上龙啸云这种人的。
其实龙啸云也没看上他,他设想的女婿应该是相貌出众,家境优渥,武功高强,性格温柔,能耐得住性子陪云云玩,对长辈也要彬彬有礼,大约就是齐节度使再年轻个二十岁的样子。
以前的齐公子,如今的齐节度使也坐在席上,其实这对一场及笄礼来说是不大规矩的,但这也可以说是生辰宴,龙啸云毕竟是个江湖人,做事不拘小节也是很可以理解的。
齐节度使的儿子齐兼今年十岁,毛头小子耐不住性子,只想找地方玩,被他爹一只手按住了,只道:“待会儿龙小姐出来的时候,你仔细看看。”
齐节度使作为这场生辰宴上地位最高的人物,坐的位置也高高在上,所以说话也不怕被人听见,齐兼是极聪明的少年,一听就知道自家父亲的打算,顿时压低声音道:“爹,那可是江湖女子啊。”
齐节度使经历了一场灭门大案,对门楣已经不甚在意,只道:“龙家对我们有大恩,龙小姐及笄待嫁,她在江湖上找不到可心的,把你舍出去正好,何况……”
齐节度使想到几年前见过的那个漂亮孩子,瞥了自家好大儿一眼,嗯,容貌随他,俊朗端正,应该不至于配不上。
上官飞正耐着性子听龙啸云扯皮,龙啸云实在是个厚脸皮的人,仿佛只要他嘴上不赶人,就看不懂他脸色似的,听了许久,直听到龙啸云有意见一见上官金虹,和他结拜成兄弟,真是脸皮厚得像城墙,上官飞再也忍不住了,开口嘲讽道:“龙……龙伯父。”
他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从后堂屏风后走出来的紫衣少女,人已经呆住,舌头却倔强地说完了话。
龙啸云也是常穿紫衣的,因为林诗音最喜欢紫色,只是他穿起来不大般配,既醉穿紫衣却是极漂亮的,浅浅淡淡的紫罗裙裳,系一条同色腰带,因天气寒冷,外披一件雪白的兔毛披风,比起几年前团团的可爱模样,如今已经是婷婷少女,倾国之姿未成熟,却已有了艳绝江湖的资本。
齐兼张大了嘴巴,他的嘴本就有点大,平时看起来还好,毕竟五官都挺俊,少年礼仪也挺好,现在张成这样简直像要吃人,齐节度使从美色中回神,见好大儿快要露出猪哥原形,连忙伸出手捏住了齐兼的嘴巴。
一时间满堂寂静。
李寻欢忽然轻轻咳嗽了几声,他这几年已经不大喝酒,但仿佛留下了什么病根子,总会在恰当的时候咳嗽。
既醉谁也没去理,提着裙角跑到了李寻欢身边坐下,笑靥如花地接过了李寻欢递来的筷子,她似乎轻声说了句话,李探花便含笑点了点头。
众人这时也都渐渐回过神来,有些什么心思的,见到坐在那儿的李寻欢,就歇了,如今江湖上谁不知道,龙啸云一家都是受李探花庇护的,别说是龙啸云的独生爱女,就是龙啸云跑出去结拜的兄弟,但有死伤,李寻欢也会为兄弟报仇。
只是难免一眼接着一眼看过去,仿佛少看一眼就是天大的损失。
上官飞紧紧地握住了龙啸云的手,冷漠少年的眼里迸发火光,他一字一顿地道:“龙伯父,不就是和我爹结拜吗?结!你还想和谁结拜?金钱帮绝不推辞!”
李寻欢隔了老远看向上官飞,凤眼冰寒,冷厉如刀。
第89章 飞刀问情(10)
既醉已经守着李寻欢许久了。
她没有哪次比这一世难熬, 遇到了可心的男人,但还没长成,一面数着日子过, 一面又担心把人等老等丑了, 时不时想起就要去看两眼, 确认李寻欢没有中年发福,没有多长皱纹, 仍是风姿动人李探花, 才会拍拍胸口放心下来。
惦记了整整五年,这块肉不吃到嘴, 她再过几百年夜里惊醒, 都要气得扇自己一巴掌。
李寻欢如今还住在李园里。
他本想另寻地方居住, 但自梅花盗事了之后,云云就常去李园寻他玩,云云说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她很喜欢这座园子, 李寻欢不免又想起自己幼时在李园长大,一家和睦的情景,一时不舍, 便也这么住了下来。
李园很大, 他仍是住自己的小筑, 却会给云云留最大最漂亮的地方留宿,小姑娘一看就是很喜欢奢侈的,李寻欢不觉得不妥,只觉得可爱,大约是因为他娇养得起。
这几年李寻欢也不是没有出门,阿飞就时常来找他帮忙, 只不过他这样的性子,无论做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都是不愿意声张的,他逃名避世,闲暇时光只愿意住在自己的桃花源里,邀一二好友赏花听雨,煮茶会诗,弹琴作画,饮酒就免了。
大概是在两三年前,云云小姑娘刚开始有了点少女模样的时候,有一日他喝得很醉,不知为何睁开眼就是小姑娘放大的脸,唇上带着些柔软的余温,他惊骇极了,云云却天真地眨了眨眼睛,说酒气很臭。
自此李寻欢每次喝酒都会想到那张放大的脸,唇上那一点残存的余温。李寻欢素来见惯世面,却被骇得不敢去问,不敢去想,能怎么问?能怎么想?他一个做人长辈的,借着酒醉猥亵侄女,云云不懂,他竟也慌张地盖过此事。
李寻欢几乎戒了酒。
今日席上,阿飞不在,自从小姑娘及笄生辰快到的时候,李寻欢就也和龙啸云一样,将所认识的年轻人一个个掐着指头数过去,只觉得哪个都不适合,哪个都不般配。按李寻欢的想法,阿飞是很好的,他年轻英俊,武功很高,云云可以在他的保护之下过上安稳的生活,可思量再三,难免又找出些不妥。
阿飞很像他年轻的时候,天性热爱自由,爱厮混江湖,每逢高手必要挑战,做他的友人很好,但不适合做丈夫。
而阿飞似乎也没想过这回事,李寻欢问过他的意愿,少年怔愣了一下,笑着说道:“看着她从那么点大,长成漂亮女孩子了,只像是多了个妹妹,我没想过别的。”
李寻欢想着,阿飞大约还没开窍,他与诗音更是从小一起长大,不也……李寻欢忽然惊住,发觉自己竟有许久没有想诗音了。
每日睁开眼,就开始想云云,倘若云云来了,自是欢喜,命人备下许多吃食玩具,一整日精神奕奕看她笑闹玩耍,陪她逛些商铺,要什么买什么,有时候不出门,只是陪她做些打发时间的游戏都觉得十分快乐。
倘若云云不来呢?那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懒怠写诗,懒怠作画,商铺的账本都不愿去翻一页,恨不能闭上眼睛就是一天过去。
偶尔和阿飞出一趟远门,离开保定十天半月,李寻欢感觉自己就像是个空壳子,心已经飞回了保定城,绕在小姑娘身边,只有一个提线木偶般的躯壳在跟着友人行动。
李寻欢是很知道这事不妥当的,他以前想诗音,多半想的是那段两小无猜,一家几口的情景,回忆里的甚至几乎都是幼童时候的事了,他想的是一个家,有父亲,有大哥,有诗音,后来大哥父亲不在了,就只剩一个诗音。
可想云云,只想那一个女孩子,想她的笑容,想她的活泼可爱,想她的全部。
李寻欢无所适从,只能一遍遍提醒自己:你已经老了,不再是青年时候了,你不能去想十几岁的漂亮女孩子,你现在的年纪,足可以做人家的父亲。
没什么人能坦然地接受自己老去,这相当于一种心灵上的折磨,李寻欢每日都在折磨着自己,终于能放平心态。
可坐在生辰宴上,看着那些宾客用贪婪的目光打量着小姑娘,李寻欢冷冷地扫视过去,没有看到半个出众人物,都是些二流货色,凭他们也配用这样的视线去看待云云吗?
上官飞看别人也是这么个想法,他自傲极了,觉得在这一众宾客之中,唯有自己能配得上龙小姐,他爹让他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他愿意的啊!
后半程的生辰宴,上官飞死死地抓住了龙啸云的手,露出万分诚恳的表情,少年这辈子都没和人拉过关系扯过话题,硬生生干巴巴地说了半个时辰的话,龙啸云横看竖看,最终从话的缝隙里看出了结亲两个字。
龙啸云就想起那个硬要做他晚辈的吕布来了,和上官金虹结拜立刻变得不香了,他冷淡了下来。
因既醉和李寻欢坐在一起,满座的宾客没什么人能顶着李探花飞刀般的眼神过来献殷勤,龙啸云就变得极为抢手起来,江湖人到底还是老一辈想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家的意愿有什么要紧?
生辰宴散了之后,许多人都想找龙啸云拉关系,既醉只告诉龙啸云,她一个都没看上,然后就快乐地收拾了两天的衣物行李,和她娘告了个别,跑去李园住了。
林诗音对着既醉温温柔柔,一回过身来,命丫鬟婆子把龙啸云的被褥衣物丢出去,“告诉老爷,请他去书房住几天。”
周嬷嬷这几年抱了几个孙子孙女,人也越发慈祥了,劝解道:“老爷到底是个江湖人,江湖上的事就是这样,夫人何必和他生气呢。”
林诗音哼了一声,“我看齐家的孩子就很不错,说明年考个秀才再来提亲,两家里私下谈成了就很好,偏他好招摇,要让云云去那么多人面前露脸,那什么金钱帮少主如今还缠着他要见云云,真要让云云去见了,这辈子他都别想来沾我的边!”
周嬷嬷对江湖上的事其实也不太懂,林诗音长住河北,也不知道金钱帮是多大的声势,只是气恼。
龙啸云精疲力尽应付完上官飞,一回来被褥都丢到书房里去了,他叹了口气,隔门先赔罪,殷勤如当年。
待龙啸云赔罪完去收拾书房,脚步渐远,连周嬷嬷都叹道:“世上能有几个老爷哟。”
林诗音并不是冰做的美人,十几年了,石头都要捂热了,她这两年甚至愿意出门见一见龙啸云的兄弟朋友,也允许龙啸云一个月有半个月住在她房里,只是嘴上总有些嫌弃他。
周嬷嬷看得明白,和二少爷在一起的时候,夫人是寄人篱下的表姑娘,总有些仰头看人的意思,只怕被嫌弃,小心翼翼让人心疼,对龙啸云,才有些夫妻过日子的打打闹闹,当然,打的是龙啸云,闹的也是龙啸云。
这也就是人常说的夫妻缘分吧。
李园里如今开着梅花,积雪覆盖青石路,有暗香迎面。
既醉来的时候,李寻欢正和阿飞一起喝茶,阿飞见到既醉,很开心地朝她招手,扔了个盒子给她,明明是挺轻的动作,李寻欢却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接,怕砸到了既醉。
他半途反应过来收了手,既醉接住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根很漂亮的玛瑙簪子,桃花粉的玛瑙被雕成几朵小花的形状缀在一起,簪身是细银雕刻,有个云朵般的弯曲弧度,十分精致。
阿飞笑道:“欠你的生辰礼,东西不贵,做工可贵了,花了我半年的进账。”
既醉眨了眨眼睛,“那你混江湖混得好惨哦,还不如跟着我爹去走镖。”
“你这没良心的小丫头,只会替你爹招工。”
阿飞笑着说了一句,伸手想去揉既醉的头,及笄之后的头发就不再是小揪揪的女童发式了,既醉今天梳了很漂亮的头发,戴着簪环首饰,特别好看,阿飞的手刚要落下,就被李寻欢按住了。
既醉也吓得后退几步,环佩叮当地响,李寻欢看了一眼,确认头发没有被碰到,才松开阿飞的手,只道:“梳得这么漂亮,花了很多时间的,你一揉就会散,当心云云跟你哭。”
阿飞不懂这个,便很敬畏地收回了手。
既醉把那根玛瑙花簪小心地簪在了右侧鬓角,轻轻晃了晃脑袋,问道:“好不好看?”
李寻欢和阿飞都是点头,既醉忽然看向李寻欢,笑眼弯弯地道:“前两日生辰宴,李叔叔人去了,可没给我送礼物,不会是忘记了吧?”
她瞪大了眼睛,仿佛只要李寻欢点点头,就会立刻生气。
李寻欢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又带了几声咳嗽,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长盒,看形状大约也是簪子,既醉鼓了一下嘴巴,她就知道,男人送礼物都没什么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