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得势
有道是“燕归入槐府,看尽天下冷暖,谁知此处换谱伊凉?”
榆中城西的这座奉旨敕造的庆阳侯府,高门大宅,气势恢宏,府门前的数棵槐树遮天蔽日,并在一层层的石阶上堆下重影,而树上的蝉鸣穿过朱红色的正门,传入深深的庭院。
府内胭脂味浓,绮罗竟豪奢,绝不在帝王家之下。
因夏子钰此趟微服出巡是秘密出宫,连皇后明宛瑶都被他瞒得滴水不漏,现在身份暴露了,夏子钰更不想尽早地回宫,就顺路去了庆阳侯府。
“恭迎国主,国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庆阳侯府的几个守门家丁一见国主御驾亲临,皆恭敬地匍匐在地,而对于国主每隔一段日子就来侯府临幸美貌女子的事也个个心照不宣,听说宫中的皇后娘娘与国主年少相识,但为人善妒,见不得国主与别的女子欢好,故而宫中的那些妃嫔虽多,至今为止国主膝下却只有小太子贺兰祯这么一个皇子;听说,那些怀了国主龙种的妃嫔,最后都被明皇后一个个地折磨死了……
唉,想不到他们英明神武的国主,竟是个惧内的懦夫啊,庆阳侯府的家丁在心中暗叹,这不,他们的老夫人刚选了几位绝色女子入府,国主就迫不及待地赶来了。
叮叮当当……
一双烟霞缭绕、用翠绿丝线勾勒的绸面小绣鞋出现在了这些侯府下人面前,孩子低低地呜咽声,稚嫩而又透着灵气,“点点,娘亲不要我们了,呜呜……,暖暖好可怜。”
边哭边睁着泪眼的小暖暖,趁夏子钰与傅铭说话时,朝跪在地上的侯府家丁眨了眨眼,又悄悄左顾右盼,似乎在暗暗算计着把这座庆阳侯府卖了到底能赚多少银子。
这是哪家的小小姐?一身的贵气竟与小太子贺兰祯不相上下,府门口的这些家丁第一次见国主带了除小太子贺兰祯之外的孩子来侯府,一个个目露诧异之色,这孩子敢在国主面前耍小聪明,实在胆大至极。
“快,快去请老夫人过来。”傅铭忙吩咐一旁随伺的侯府管家去请傅老夫人,暗忖着有娘在,国主表兄多少会给娘点面子,少斥骂他几句。
“不必惊动姨母,朕自己过去就是。”夏子钰一眼就看穿傅侯爷的意图,俯身一推前面的小暖暖,笑道,“小家伙,跟朕一起进去。”
小暖暖转头瞪了眼夏子钰,“坏人!”就径自跑进庆阳侯府。
“国主,这边请。”傅铭躬身退至夏子钰身后,唯唯诺诺。
“侯爷,她……?”小暖暖抱着紫貂在庆阳侯府横冲直撞,乱跑乱蹦,侯府的管家因小暖暖是国主带来的小贵客,也不敢阻拦,只是满眼疑惑地盯着小暖暖,小暖暖抬头,朝侯府的管家抿起小嘴冷冷地一笑,那淡漠而又略带着邪气的笑使得侯府的管家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孩子究竟是谁,为何小小年纪就有一种傲视天下的狂妄之态。
对于管家的大惊小怪,傅侯爷不悦地道,“多事。”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出什么乱子。
小暖暖跑进傅侯府的内宅,小手抚在紫貂棕褐色的皮毛上,“点点,发现什么了吗?”
吱……,紫貂应了声。
“笨点点,这回若再出错,本少城主就拔了你的貂毛当柴烧。”小暖暖揪了几根紫貂身上的棕褐色毛,痛得点点吱吱地叫,“你委屈什么,你有本少城主委屈吗?本少城主不仅被沐歆宁那个女人抛弃了,现在还虎落平阳,被那个叫国主的坏人抓走。”
撇了撇小嘴,暖暖握紧了小拳头,沐城主,你再不来找本少城主,本少城主就离家出走,真的哦,这回绝对是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
吱吱……,点点叫了两声,似乎是极力支持自家小主人的明智之举。
“可是,本少城主走了,沐城主怎么办?她一个人晚上会睡不着的。”小暖暖抱着紫貂爬上了假山,“点点,你把我带到哪里了?”
点点嗅觉与听觉远胜于一般的紫貂,尤其是越细微、越不易察觉的,它几乎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当然,偶尔也会出错,但每一出错,小主人就拔它的貂毛,好在紫貂的毛多,少个一两根也看不出来,否则总有一日这只紫貂会被它的小主人拔得一毛不剩,成为有史以来一只浑身没有皮毛的最名贵紫貂。
“你嫁入我们庆阳侯府有三年多了吧,居然到现在你的肚子还一点消息都没有!怎么,真当自己是个金枝玉叶的郡主,不用给我们傅家传宗接代!……”
“哭,就知道哭,你这不是给我们庆阳侯府找晦气吗?你自己生不出个一儿半女,还拦着铭儿不让他纳妾,华亭郡主,你端得好大的架子啊,也不想想,当初你这个郡主是怎么当上的,要不是看在老身的面上,国主能给你们娘俩今日的锦衣玉食,一个被封为郡主,一个被封为国夫人,啊?……”
断断续续的诟骂声,不堪入耳,小暖暖从假山后探出半个头望了过去,随之,小小的凤眸微敛,眸中带着一抹讥讽,呵…还真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若换做娘亲,早就一掌杀了那个敢骂她的人。
假山的不远处,那穿着一身绫罗绸缎,雍容华贵的老夫人正是国主最敬重的姨母,傅老夫人。
“若非贺兰家只剩下你这个尚未出嫁的五小姐,我们铭儿根本就不会娶你,贺兰薇,你记住了,老身既然能让国主封你作尊贵的华亭郡主,亦能让国主废了你郡主之位,赶你出府,贬你作庶民!”
傅老夫人盛怒之下,丝毫不顾华亭郡主的身份就这么当着府中的一干下人之面破口大骂,而华亭郡主贺兰薇卑微地跪在地上,一直低着头,含泪抽泣,却因惧怕傅老夫人而不敢哭出声。
庆阳侯在外拈花惹草,府内又眷养了无数的歌姬,名正言顺娶进府的虽只有正妻华亭郡主贺兰薇与侧室何萍儿两人,但庆阳侯府身边的女人却从未断过,让一个一个月见不了自己夫君几面的女子怀上子嗣,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很显然,傅老夫人是故意而为之,多半是想借着骂贺兰薇来炫耀她这个国主姨母的独有尊崇,试问,天底下谁有这个胆敢当众羞辱国主的亲妹妹,堂堂的郡主。
“点点,那个老婆婆好凶啊。”小暖暖将头枕在紫貂毛茸茸的尾巴上,打了个哈欠,“你说,本少城主要不要出去帮帮那个姐姐?”
暖暖的头稍一离开紫貂的尾巴,紫貂就倏地一下子缩到了小暖暖的怀中。
“点点,你真没用,怕娘亲也就算了,连那个凶婆婆也怕。”小暖暖气得又拔了几根紫貂的棕褐色毛。
吱吱……点点可怜兮兮地望着小主人。
“老夫人,您别生气,这要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庆阳侯的侧室何萍儿乖巧地道,“姐姐出身皇家,凤体金贵,可能怕怀了孩子凤体会有个闪失,也是情有可原的。”
何萍儿,榆中城首富何老爷的嫡女,虽说是何老爷的正室所生,但毕竟是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女,当初为傅铭娶第二房妻室的时候,傅老夫人压根就没想过何府的这位嫡小姐,可是在榆中城人脉极广的何老爷为了能让自己的女儿嫁入炙手可热的庆阳侯府,不惜一掷千金,那一箱箱的金银珠宝,一件件的稀世之物,只把傅老夫人哄得心花怒放,再加之何小姐在傅老夫人面前奴颜婢膝地阿谀奉承,比那个懦弱的华亭郡主更懂得讨傅老夫人的欢心,因此,何萍儿嫁入庆阳侯府也是在意料之中。
傅老夫人低哼了声,“她哪有这么金贵的,不过是个庶出之女,死了倒干净。”看到华亭郡主,傅老夫人就不由得想起沐歆宁,照理说,华亭郡主胆小怕事,沐歆宁清冷孤傲,这两人根本就无法相提并论,起初傅老夫人也并不觉得,只是不知为何,这两年傅老夫人越看越觉得华亭郡主与沐歆宁那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有几分相像。
究竟她们是哪里像了?
傅老夫人盯着华亭郡主有些恍惚,没错,就是那股倔强、不肯退让的傲气,无论是那个冷漠的沐歆宁,还是柔弱的贺兰薇,在她们的骨子里都透着这么一股令傅老夫人生平最憎恨的傲气,凭什么,一个懦弱的在她面前连说话都带着颤抖的华亭郡主竟也有一股傲气,无声的抵抗,默默的坚守着最后一分底线。
“老夫人,儿媳这几日身子恹恹,会不会……?”何萍儿怕傅老夫人心软,又这么轻易放过华亭郡主,忙开口道。
“真的?”傅老夫人一听,当即转怒为喜,当众许诺道,“萍儿啊,若你的肚子这回争气,给铭儿生个儿子,老身向你保证,你的儿子不仅是这侯府未来的蓄爷,就是你何萍儿,母凭子贵,也能封个侯爷夫人。”
“请老夫人三思啊,”华亭郡主的陪嫁丫鬟跪在地上磕头,郡主忍气吞声,但她一定要为郡主讨回公道,“我家郡主乃国主御妹,身份高贵,若让一个商贾之女与我家郡主平起平坐,敢问老夫人,您把国主置于何地?”
堂堂的郡主沦落到连一个商贾之女都不如,那无疑是当众扫了国主的颜面,傅老夫人被华亭郡主身边的陪嫁丫鬟驳得哑口无言。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贱人,敢这么冲撞老夫人。”傅老夫人身边的刘妈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了那丫鬟脸上,“你也不睁开眼看看,我们老夫人是何人?那是国主的嫡亲姨母,只要老夫人一句话,别说封二夫人当个侯爷夫人,就是封二夫人当个公主也不无可能。”
“是儿媳管教不严,请老夫人恕罪。”见傅老夫人动怒,懦弱的华亭郡主虽吓得瑟瑟发抖,却也出声代丫鬟请罪,面上刘妈打得是她的丫鬟,实际上与打她无异,不得宠的郡主再怎么不是,也是国主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刘妈一个下人连郡主身边的丫鬟都敢打,若不是有傅老夫人在背后撑腰,借她十个胆也不敢。
忽然,一支短箭嗖的一声从假山后射了过来。
“是谁?”傅老夫人慌乱地喊了声。
“又老又丑的凶婆婆,别找了,是我!”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过,抱着紫貂的小暖暖飞下了假山,又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竟是个五岁左右的孩子!
傅老夫人、何萍儿等在场之人面面相觑,她们庆阳侯府何时来了个会武功的小女娃。
“凶婆婆,千万别碰哦,那短箭上可是沾了毒。”粉雕玉琢的小脸之上有一双清澈如水的小眸子,这双小眸子犹如齐集了天地间的灵气,不染纤尘,但天真无邪的声音,却透着冷漠与嘲讽。
有毒。傅老夫人哗然变色,指着小暖暖道,“抓住她!”
“我的衣服上好像也沾了毒……”小暖暖抱着紫貂逼近那些想抓她的庆阳侯府下人,但那些人一听小暖暖身上的衣服也沾了毒,就开始有所忌惮。一个五岁左右孩子的话,他们当然不信,但那支淬了毒的短箭,确实是剧毒无比,刚刚一个下人稍稍碰了短箭,就整个人倒在了地上痛苦哀嚎。
小暖暖来至华亭郡主身前,好奇道,“姐姐,你跪在地上做什么?娘亲说,做人是要有骨气的,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们女子也有,不能跪的,宁死也不能跪。”
“若我下跪,能换来我娘下辈子的安稳,我跪得心甘情愿。”华亭郡主被小暖暖与生俱来的皇家贵气所震撼,竟情不自禁地对一个五岁的孩子倾吐了这几年的艰辛,而直到很多年以后,华亭郡主终于明白,当初为何会对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这般信赖,那是因为她是沐暖暖,一个能取太子贺兰祯儿而代之,一个将自己的父皇赶下皇位,继而登基为雍凉国一代女帝,并称自己父皇为太上皇,气得退了位的国主每每见到她就仰天长叹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不孝女。
“姐姐,暖暖保护你。”小暖暖点了下头,仿佛是许了一个重诺。沐少城主说出的话,绝对是言出必行,她抬眼,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小小的凤眸带着寒光。
“不过是个孩子,你们怕什么,还不赶紧抓起来。”小暖暖口出狂言,气得傅老夫人全身颤抖,她就不信了,一个五岁的孩子还能翻了天。
“老夫人,与这孩子无关,你们别为难她。”华亭郡主慌了,跪在地上又哭又求。
“薇儿,你这是干什么,折杀老身了。”忽然,傅老夫人笑着扶起华亭郡主,一脸端庄慈祥,转变之快令人瞠目结舌,“虽然你嫁入侯府三年无所出,但这并不能全怪你,倒是铭儿这混小子,整日忙得没影,还敢冷落郡主你,待会儿娘看到他一定帮你说他……”
庆阳侯府内宅庭廊曲折,小暖暖因紫貂之故走了近路,而夏子钰与傅铭一起走正门,期间看到傅侯府新建的亭台楼阁,还斥责了傅铭几句,然后傅铭就惶恐地下跪,如此一耽搁下来,等走到傅老夫人所住的宅院,就费了不少时间。
“姨母不必多礼。”傅老夫人故作震惊地看到夏子钰,忙下跪行礼,但刚半屈膝,就被疾步而来的夏子钰扶起。
“皇兄。”华庭郡主怯怯地喊道。
夏子钰只应了声“嗯”,便没有再理她,贺兰薇本就是贺兰博一个姬妾所生,他对这个可有可无的妹妹根本就没多少亲情可言,当初若非姨母说表弟傅铭与贺兰薇情投意合,想娶她为妻,他也不会注意到他还有个未出嫁的妹妹。表弟成亲,他就顺水推舟封了个郡主给贺兰薇,也算给庆阳侯在朝中挣足了面子,雍凉国的郡马爷,谁不敬让三分。
当然,夏子钰不知道的是,当初傅铭与贺兰薇并非如傅老夫人所言是一见钟情,贺兰薇只是个庶出的小姐,无权无势,傅老夫人肯让傅铭娶她,就是看中她贺兰家小姐的身份,能与国主联姻,亲上加亲,正中傅老夫人下怀,哪怕贺兰薇不愿意,傅老夫人就唆使傅铭强娶,等娶进了门,以贺兰薇那般胆小怯弱的性子,也做不出有辱侯府门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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