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师傅（2）

    虽然，无论是经史子集、唐诗宋词、元明戏曲，还是野史杂说、稗官小说，只要是本书，只要上面有汉字，天生福人都爱不释手，兴趣盎然，甚至一本历书都能让他津津有味地读三天。说客气点，像一个深山里的孩子进了玩具店。说不客气点，完全是饿虎下山，困兽出笼，亏得太久了，都亏伤了，抓到什么都往嘴里塞，恨不得一口气塞成大胖子。

    和我正相反，他最喜欢读的是史书。

    有一天，他央我讲《明成祖实录》，我一听书名，“嗡”地一声，一个头涨成了两个大，推心置腹地劝道：“那个，额，福人，你爱学习这点很好，非常可贵。但是，额，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识的海洋是无涯的。以有限的生命去学无涯的知识，不善加选择的话，就和旱鸭子掉进大海一样，会溺死的。额，我的意思是，作为一个伶人，一个教习，你应该学些与你职业有关的东西。这些皇帝们的行止坐卧、吃喝拉撒，与你有毛关系。你说是不？”

    他身子往后一仰，洒脱自在地靠在椅圈上，黑亮的眸底闪过一抹佻脱戏谑，笑吟吟地问：“师傅，那照你说，我该读些什么书呢？”

    我从自己的书堆中翻出一本《西厢记》，殷勤地杵到他的鼻尖下：“喏，这本就很适合你，学这本吧。”

    “不要。”他瞟一眼，断然拒绝。

    我又抽出一本《鸣凤记》，几乎是低声下气了，央求说：“这本也行，学这本吧。”

    “不-要。”他眉毛一扬，慢悠悠地拒绝道。眸底的笑意却更浓。

    我拍案而起：“哪有你这种学生，挑三拣四、挑肥拣瘦的。我不教了，退学费退学费。”

    他简直要大笑出声了。黑宝石一样清澈明亮的眼眸往我身上转了转，我立刻做贼心虚地觑了觑藏在炕角的铜盒--他交的学费，都搁在那里面。

    “哦，都放在那里了。”他笑，洞悉的目光似照妖镜，瞬间将我的虚张声势打回原形：“应该所剩不多了吧？”

    他拍了拍散发着墨香的《西厢记》、《鸣凤记》，好整以暇地说：“可都是刚刊印出来的新书呢，是我的学费买的吧？”

    我理屈。人家抓蛇抓七寸，短平快稳准狠。我连队形都没摆好，就一败涂地，溃不成军了。

    “再说，我是饽饽吗，你想买就买，想退就退？”他乘胜追击，不急不忙地又补上一句。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黑心商家的馊饽饽，买了就不给退的。”我理屈词穷，怏怏地说：“丑话说在前啊，本师傅可是一看历史就犯困，待会儿没讲几个字就睡着了，你不要怪我玩忽职守，误人子弟。”

    “不怪。我会喊醒你，喊不醒就打，打不醒就拿冷水泼醒。”他莞尔一笑，说。目光夸张地四下里逡巡，似在寻找称手的凶器。

    赚钱难，赚有钱人的钱更难，赚长得帅的有钱人的钱，则更是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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