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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梦里往事纷扰(2)

    风流鬼?!

    “扑哧”一笑,俏生生拈着兰花指轻轻一点他的额头,她弯眉巧笑,言语流出几分轻佻,“自诩风流的儿郎,可得小心些,花丛里也有带刺儿扎人的花!招子放亮咯,拔了刺再去折花,免得伤了自个!”

    “拔刺儿麻烦着,我懒得拔!”一根懒骨站着也得往车框上斜倚了身子,随遇而安的人儿总是一派悠闲淡散的模样,当真是十足十的洒脱率性!“带着刺儿来的,我也得好生欣赏一番!”整日流连花丛,他倒也不怕被花刺扎伤,只等摸透了花色性情,落下剪子时才有个准头,便能剪开一尘釜花香,剪出“花魂”风韵,这才是一等一的花匠!

    看这少年半眯了眸子,似是漫不经心地勾了一抹浅笑看着她,如同赏花一般独自品味着什么,这慵懒的模样、浅笑的神态,竟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勾人魅力!她怔怔地看着他,一分异样的感觉漫上心头,如同看到这少年的身上叠加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使人心悸不已!

    “天亮了,咱们接着赶路吧!”重又拾起马鞭,往地上抽出一缕尘土,呛得车里人赶紧垂下门帘子时,司马流风已然驱策马儿往山径上绕。

    陌上杨柳依,马蹄声儿碎。

    一路颠簸着,车里人闷不住地掀了一侧小窗帘看路旁景致。清风徐来,落在晨风中的一声轻笑旋在她耳际:“不赶紧趁着天明穿过这片山郊野外,一到晚上,你可得小心,山中有鬼魅!他专偷你脑子里的东西!”

    脑子里除了记忆,还能有什么东西?

    细细回味了赶车少年的这番话,她的心,咯噔一下,猛地掀了帘子,尚未从车厢里探出身来,只听车轮子“嘎”的一声猛力刹住,一股力震得她跌撞在车厢壁上,马车骤然停顿下来。

    “出什么事了?”她稳住身子,急忙发问,却见赶车的少年用马鞭指了指前方,不吭声。她惊疑不定地探出脸来往车外探望,只见前方有一物挡在路中央,阻了马车前行,细看路中障碍物,她倒抽了一口凉气,面色陡变!

    挡在路中央的竟是一盆美人花卉(卉上剪出的美人脸几分俏皮可爱,黑葡萄点睛的一对儿眸子晶莹剔透,恰似盈盈流转了灵动的眼波,风中轻摆着花枝招展的影姿,如桃色潋滟……

    “桃花!”

    一声惊呼,她急急垂了门帘,躲在车厢里颤声催促:“快!绕道过去!”

    马车绕开了挡路的花卉,继续前行,片刻之后,车轮子猛然往下一陷,似乎陷入了一个深坑里,车子向一侧倾斜,连着车厢一阵猛烈震动过后,车辆静止在原地,不动了。

    出了什么状况?

    伸手掀开门帘子,她提心吊胆地往车前探望,车座上空荡荡的,不见了赶车少年的踪影,连拉车的马也突然消失不见,只剩一络缰绳垂搭在断裂了横木的车辕上,半个车身竟悬空挂出悬崖外!

    山风呼啸,马车摇摇欲坠,车里人心惊胆战,颤声唤着赶车的名氏,四下里无人应声,她只得小心翼翼爬出车厢,沿山路惶然奔跑。不远处,传来几声狼嗥,她又惊又怕,脚下猛打一个趔趄,绊着石头跌倒在地,扑了满身尘土,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伏跌在地上,吐出嘴里的沙,她突然握拳捶着地面呵呵发笑,脸上却是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曾几何时,也有过这般孤立无援、狼狈不堪的境遇?抚一抚额头,她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去楼里当姑娘,由人伺候着!

    那个半老徐娘说过的话,不曾兑现过一字半句!

    自打那一晚她抓伤了嬷嬷安排给她的第一位恩客,自个眉梢又刺了枚钉子破了相,嬷嬷就没给过她好脸色,整日里除了打骂,便是受尽冷遇!

    破相的女子接不得客人,她便成了楼中由着嬷嬷、姑娘们使唤的一个丫鬟,稍许不如意,姑娘们就把气往她身上撒,打翻了碗让她饿肚子事小,时不时把她关在一个黑黑的小屋里独自待着才真个难熬!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孤独、无助、彷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她凄然的哭求声。

    “哟,瞧这小可怜,是哪个欺负她了?哭得撕心裂肺的,这泪珠儿怕是要漫了屋子!唉,女儿家一掉泪,得让情郎疼着,姑奶奶问你,你落得这等境地,又有哪个来疼你?”

    屋外有人幸灾乐祸似的格格发笑,呛辣的语调很是刺耳。她记得,这个声音的主人是楼中过气了的一位老姑娘,快三十的人了,还在男人堆里买弄风骚,狠劲儿捞钱,丫鬟们私底下叫她“钱迷”,至于本名叫什么,楼里没人会记得。

    “打你也不哭一声,骂你也不哼一声,关着你,你就知道怕了?关在里头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喊破嗓子也没人理你,还哭个什么劲哟!”端着过来人般老气横秋的架子,钱迷数落人的呛辣话语听来不太顺耳,却有几分道理,“求人不如求己!丫头,开开窍吧!”话落,脚步声远去。

    关在屋子里的人儿突然闷着声,不哭也不闹了,屋子里静悄悄的,谁也不知道那时的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漫长的黑夜算是给熬了过去,翌日凌晨,黑屋子的铁门终于开了锁,照进屋子的阳光刺痛了她的眼,光线里晃进一道人影,满身的绮罗、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桃花走进屋来,端来了香喷喷的饭菜,笑容讨喜地冲她眨眨眼,小声道:“姐姐,昨儿个我求过嬷嬷了,嬷嬷夸我嘴儿甜,把这屋子的钥匙交由我保管了,往后可没人关得住姐姐!”

    “你叫我姐姐?”她缓缓抬头,看着端在眼前的一碗汤,汤水表面倒影着她与妹妹的脸,一张脸粉嫩嫩如枝头初初绽放的桃花般讨人喜爱,另一张脸如乞丐般蓬头垢面、狼狈不堪!那晚同样的遭遇,她选择了抗拒,结果落得如此不堪的境地;机灵的丫头则识了时务顺从了命运的安排,甜着嘴儿地哄得第一位恩客开开心心地打了赏,赢得嬷嬷赏识,在楼中站稳了脚,百般宠爱加于一身。而今两个人的待遇已是天壤之别!

    砰——

    一把打翻了汤碗,她夺过妹妹手中那把钥匙,蓬乱的头发里射出两道嫉恨的目光,打牙缝里迸出冷冷的话语:“姑娘叫丫鬟‘姐姐’,这不是折了您的身价嘛?假惺惺端一碗汤来,你这是在施舍谁?当我是乞丐吗?滚!给我滚出去!少在我面前炫耀,你也不是个东西!”冷冰冰的屋子冻了她的心,硬了她的肠。夺了钥匙,她不再理会妹妹带了哭腔的叫唤,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钱迷说得没错,求人不如求己!自讨苦吃的人,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怪不得旁人总瞧不起她总耻笑她,姑娘不当偏当了个下人,由着旁人呼之即来挥之则去,乞丐都不如!

    回到下人住的茅舍里发了狠地把自个从头到脚用力搓洗干净,去了一身晦气,换了干净的布裙,头一回低眉顺眼地应了姑娘的叫唤,服服帖帖地依着姑娘吩咐端了酒菜来,往桌面上一摆,她便站在姑娘身后,冷眼看着楼里一对对打情骂俏的野鸳鸯,细心揣摩。

    三天后,由她伺候着的楼中一个姑娘迎了客刚刚入房去了,她忙端起托盘,不等姑娘叫唤,便径自闯进房里头,上了酒菜,收起托盘往后退时,脚跟子往桌腿儿一绊,娇呼一声,香躯软绵绵地倒在了这位姑娘招进门来的恩客身上,不胜娇羞地晕红了脸儿,幽幽然低垂乌云螓首,纤纤十指拧着罗带,罗带绕上指尖的一刹那,眼角斜睨的秋波显露暗藏的心机,细密的心思看似娇羞,不过是诱惑男人的致命绝招!

    果然,一记柔柔软软的媚眼秋波酥了房中大爷的骨头。摸透了来楼中寻欢作乐的大爷们喜新厌旧的脾胃,这一位也不例外,知她还是个含苞儿的,他竟把姑娘赶了出去,留下她这个丫鬟来伺候着。

    看到平素里对她颐指气使的姑娘被赶出房门时气得铁青的脸色,她如同出了一口恶气,想要痛快地大笑一场!

    “呵呵……呵呵……”

    追溯往事,伏跌在山路泥泞中的长使独自发笑,笑声却比哭还难听,昔日的她赢了一口气,却失去了很多东西,得不偿失,而今想来可笑亦可悲!

    丫头,一个人在这里笑什么?来,过来陪陪姐姐们!

    风儿捎来缥缈的人语,似真似幻地荡在耳畔,她讶然抬头,放眼眺望——幽静的山谷,风动树摇的林子那头飘出嬉笑的人语:来呀,快过来呀!

    谁?是谁在林子里发笑?

    犹疑片刻,她揣着几分探究、几分忐忑的心,终是起身挪了脚步,往林子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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