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梦见了很早之前的事。</p>
春城，虽然城市里有个春字，但总是阴雨不断。</p>
夏涵猜测可能是缺什么，就要取什么名字。</p>
就像是她的名字。</p>
父亲说，当时是希望她能成长为有内涵的人，所以才取了个“涵”字。</p>
可惜夏涵没什么内涵，她的情绪总写在脸上，装都装不明白。</p>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她不受父亲喜欢。</p>
后来，父亲出轨了。</p>
本就不幸福的家庭，更是每日不得安宁。</p>
他想卷走家里的钱，跟自诩好友的白月光跑路的那天，正巧被放学回家的夏涵撞上。</p>
哪怕这位占着父亲名分的中年男人，除了暴力和辱骂，没给她带来什么，夏涵还是想挽留他。</p>
年幼的她，哭着拉住父亲的裤脚，求着他不要离开。</p>
连母亲的那份，都一起努力了。</p>
父亲喝了酒，他本就不稳定的情绪，这会儿更是起伏得厉害，他疯狂踹着夏涵，破口大骂。</p>
像是夏涵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一条路边跑过来的疯狗。</p>
说来也讽刺，疯狗咬人很痛，能撕下一大块肉，人怕了，就要逃。</p>
但女儿不舍得咬人，也不敢咬人，换来的是更严重的毒打。</p>
刀子刺进左肋的时候，夏涵甚至没有反应过来。</p>
直到她的脑袋重重撞在地面，眼前黑了一瞬，那强烈的痛意汹涌袭来，她甚至连哭声都发不出来。</p>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p>
父亲卷走了家里的积蓄，为爱跟情人出走，留给夏涵和母亲的，只有一堆债务。</p>
母亲看起来正常，偶尔还有心情回忆过去。</p>
她说：“你的名字，是你爸给你取的，因为他希望你成长为一位有内涵的人。”</p>
“我知道。”</p>
夏涵非常乖巧地回应。</p>
“不！你根本不知道！”</p>
母亲忽然大叫起来，掐住她的脖子，面色狰狞而扭曲。</p>
“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小名里有涵这个字！那个该死的骗了我二十年！”</p>
都说缺什么，名字里就会刻意添什么。</p>
夏涵之前想不明白，总下雨的城市，为什么要叫春城。</p>
这一刻，她深刻地明白了。</p>
母亲最终没有给她改名字。</p>
“我要记住这个耻辱，我迟早会让那对狗男女还回来的！”</p>
她神经质地自言自语。</p>
父亲还是回来了。</p>
甚至没过三个月。</p>
情人骗走了他的所有钱，他无处可去，如同落水狗，站在自家门前。</p>
夏涵以为母亲会歇斯底里地将他轰走，可她堪称平静地打开门，让父亲进去了。</p>
晚饭的时候，她还特意买了条鲤鱼，给父亲煲汤。</p>
父亲很喜欢喝鱼汤，母亲没什么特殊的偏好，夏涵却格外厌恶鱼鳞和鱼腥味。</p>
她不止一次看过母亲杀鱼。</p>
开膛破肚，四溅的鱼鳞，满鼻的咸腥。</p>
用菜刀剁鱼的时候，像是在砍人的身体，七零八散的。</p>
夏涵觉得父亲蠢得要命。</p>
他为什么会如此理直气壮地，接受被他伤害过的人的奉献呢？</p>
分明他经常出去钓鱼，应当也格外清楚，没有饵料，鱼不会上钩的道理。</p>
那晚的鱼汤，夏涵如往常一样，一口没喝。</p>
父亲像是饿了许久，将餐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p>
母亲一点也不恼，她甚至拿出刚买的啤酒，一杯又一杯的给父亲倒，柔情似水。</p>
“你回来就好，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p>
父亲快活极了，他虽然不爱眼前的女人，但也知道此时应该给予回应。</p>
于是他抱了抱母亲，刻意放轻声音。</p>
“你愿意原谅我就太好了，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p>
夏涵觉得面前的场景，像是幕布上虚幻的影子，怪诞又异常。</p>
吃完饭后，母亲将醉酒的父亲搀扶回房间，夏涵自觉收拾起狼藉的餐桌。</p>
鱼汤母亲只煲了一小盅，父亲喝得一干二净。</p>
将碗筷清洗干净后，母亲走了过来，她难得脸上带了笑，端着一杯牛奶。</p>
“你也早点回房间休息吧。”</p>
“妈，你真的原谅他了吗？”</p>
夏涵喝过牛奶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心中那种怪异的预感愈发强烈。</p>
“你觉得呢？”</p>
母亲似乎很有兴致跟她闲聊。</p>
她没办法原谅。</p>
不如说，她恨死了。</p>
肋骨处的刀伤还在隐隐作痛，夏涵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p>
她说不出话，因为怕惹恼了母亲。</p>
母亲像是洞察了她的想法，笑意更大了，她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说话。</p>
夏涵喝完牛奶回了房间，她往常总是失眠，今日却是沾床就睡。</p>
隐约中听到菜刀砍在肉骨上的声音，一声又一声，撞击着耳膜。</p>
粘稠潮湿的腥气渗透墙面，令她在梦里也格外痛苦不安。</p>
眼皮像是被用胶水黏住了，夏涵想要醒过来，可一个梦境破碎，紧接着又是另一个不辨真假的梦。</p>
等她终于睁开眼睛时，那股浓郁的铁锈味道，几乎要将整个房间吞噬了。</p>
一片寂静，连同睡梦中那若隐若现的砍肉声也消失了。</p>
她出了卧室，心脏高高悬起，有血从父母的卧室里流淌出来，如同心脏上，蜿蜒的红色血管。</p>
血腥味，竟比鱼腥味还令人反感。</p>
夏涵跌坐在地上，撞到了柜子，圣母像砸伤了她的额角，随后坠落在她身上。</p>
圣母没碎，但纯洁的面容洇湿了血。</p>
她想起母亲前段时间，总喜欢对着圣母像祷告，请求宽恕。</p>
“请宽恕我。”</p>
夏涵僵硬地说出这句话，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如此突兀地开口。</p>
这道声音，沙哑又难听，却与记忆深处，母亲的声音重合。</p>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双手捧着圣母像，打开了卧室门。</p>
床成了砧板，父亲的身体是被砍碎的鱼，母亲坐在血迹里，看不清神情，只有嘴唇是渗人的乌黑。</p>
那把做过许多菜的菜刀，仍旧被死死握在她的手里。</p>
父亲成了母亲人生中的，最后一道菜。</p>
血顺着缝隙蔓延，往下坠落，往上蒸腾，左右牵扯，夏涵的眼睛里都是血。</p>
她没有哭，没有尖叫。</p>
她只是捧着圣母像，阖上眼睛，祷告了一声。</p>
“玛利亚保佑。”</p>
上帝或许听到了她的祷告。</p>
母亲没有死。</p>
她自此，住进了她的身体。</p>
凌晨的夜，喧闹又充满惊恐，乱七八糟的人挤在门口，警笛声尖锐。</p>
夏涵被一位女警官搂着出了房间，她的手里紧紧攥着那圣母像，就像母亲死前，紧紧攥着那把菜刀。</p>
鸦羽般的人群中，她见到了一抹淡薄的白色。</p>
冷得如雪，淡得如雾。</p>
他长得很像慈悲的圣母像。</p>
睥睨着她时，半垂着眼睫的模样，像是在叹息这场血色悲剧，又似什么都没有。</p>
夏涵想要得到那尊圣母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