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宋含情也不擦眼泪了，厉声说：“那你能？”</p>
“怎么不能，我的来时路，我怎么不知道，不清楚！”</p>
我神情严肃，望着县令，沉声道：“县令大人，我愿接受考察，以辩清白！”</p>
县令亲自抽验，随手一本，我看着自己写下的笔记，微微思索，答案便脱口而出。</p>
一炷香时间后，县令看向了柳含情：“宋含情，你有什么要说的？”</p>
我松了口气，县令这是有定论了。</p>
“大人，民女，民女……”</p>
宋含情嘟着嘴，说不上话来。</p>
“大人，含情表妹嘴拙，胆怯，怕是说不出什么了。”</p>
我猛地一怔，僵硬地望向那缓缓而出的发声者，竟是我的丈夫，柳净文。</p>
可他不是为我主持公道的，而是，代表他人讨伐我的。</p>
我的指甲死死扣着掌心，掌心的刺痛远远不及我内心的痛苦。</p>
他说：“然而学生还是有疑问，”</p>
“若将一本小册背的滚瓜烂熟，便可认为成其是作者的话。”</p>
他抬眼，含笑，端的一副温润书生的好模样，却让我的心更为生寒。</p>
他说：“那学生岂不是突然有了数十本圣贤书，学生岂不是直接成圣人了？”</p>
哄堂大笑中，我的丈夫，柳净文，轻而易举定下结论，将我方才的努力付之一炬：“所以，拿这一点，进行辩驳，根本不可取。”</p>
柳净文看着我，眉眼含笑，眼中却是说不出的深，让人琢磨不透：“三娘，你还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些东西是你的吗？”</p>
我还要证明这些东西是我的吗？分明当初我写记录的时候，你也在我身旁啊。</p>
你夸我细心，认真，哪怕是小小的职位，小小的事也值得认真对待，付出百倍的准备，你说我让你受益良多。</p>
你还感叹，世间要是多是些我这样的冰人，怕是会少很多盲婚哑嫁的亲事，少很多痴男怨女肝肠寸断……</p>
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当时放下书，起了兴致，给我磨着墨水。</p>
那日午后，阳光透过竹林落在书桌上，我认认真真地写，你耐耐心心地磨，后来我停笔，你揉了揉我的手腕，然后接过笔，弯下腰靠了过来，我们的呼吸声在彼此交错，你在斜面题字：“天下第一冰人”。</p>
我笑说你顽劣，故意羞我，你没反驳，看向我的眼眸宛若春水。</p>
……</p>
可如今，你却全忘了，挡在诬陷我的人面前，还叫我拿出证据。</p>
心中悲痛下让我顾不得所有，只想着证明自己，打脸所有人。我恨恨发言：“那字迹呢？”</p>
“字迹总可能证明吧！”</p>
“我完全可以写——”</p>
柳净文打断我，“字迹应该也辨别不出来。”</p>
怎么可能？</p>
每个人写字的走势走风和个人习惯都不一样，很难轻易模仿，这还是你当时教我的啊！除非那写字之人，一开始就被人暗自规教着，朝那人的字迹写。</p>
霎时，我想到了什么，心下一寒。</p>
柳净文说：“三娘，你的字迹和含情一样。”</p>
他说：“含情的字从小我知道，就是如此……”</p>
柳净文说什么我已然听不清楚了。什么叫做宋含情的字从小如此，那我一开始练的，模仿的，是宋含情的字？</p>
那我日夜苦练，拿出满意的字找你检验时，你笑了，你是因为的字有长进而笑，还是因再见到宋含情的字，借物思人的笑？</p>
还有那个令我情动的午后，你口出说的痴男怨女肝肠寸断指的是谁？</p>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轻贱我？</p>
我觉得恶心，我好恶心。</p>
恶心宋含情，恶心柳净文，也恶心我自己！</p>
如今柳净文都已明示我是那个造假者，冒名顶替的卑劣者，我竟然还在这里思索着这些儿女情爱。</p>
我死死咬着下唇，任由疼痛使自己清醒。</p>
县令很震惊：“柳净文，你确定？路三娘可是你的妻子啊。”</p>
倒在地上的宋含情面有哀怨，而柳净文却很坦然地点头，看着我：“是，路三娘是学生的妻，学生从未否认过路三娘不是我妻。”</p>
“但，公是公，私是私。”</p>
他伸手，将柳含情扶了起来，说：“学生只会在这公理这一方。”</p>
“其实，这些年跑材料，去调查真实情况，大部分都是我和含情小妹去做的。有乡人可证明。”</p>
“学生原以为，三娘和含情俩人是商量好的，一人勘查，一人游说，如今才发现……”柳净文面有愧色，“如今闹成这样，是学生的疏忽。”</p>
“三娘，不过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小人而已。”</p>
我死死压着眼泪，不愿意落下。</p>
好一个小人。</p>
哈，好一个站在公理一方。</p>
可笑，真可笑！</p>
去调查收集消息的分明是我！</p>
勘查游说分明都是我自己一人所为！</p>
她宋含情弱柳扶风、走一步喘三喘，每月还时时不时病一场，平日里端个碗筷还有气无力的，一双手能握住笔，画个画，已是要了她全部精力，她哪来的力气走访。</p>
就算有力气，她也怕是不屑于去做。要知道，私媒最开始的营生，是他们这些读书人所不齿的下九流办事的。</p>
读书人，清高又自傲，多正常啊。</p>
又不伤害别人，我一直是这么想的。</p>
然而，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二人清高自傲下全是凉薄与狠心。</p>
满嘴仁义道德实则却做足了狼心狗肺之事。</p>
我恨的咬牙切齿，口腔中有铁锈一般的血腥味弥漫。</p>
柳净文既然说是有人证，那想必已是做好了打点，也自信县令查不出来，我从人证这方面走，怕是不行了。</p>
宋含情大概也意识到了，脉脉含情地看向柳净文，嘟起嘴巴，吴侬软语叫道：“表哥，你真好啊——”</p>
两人并肩在一起，好似一对壁人。</p>
县令看着俩人，又看了看我，沉吟许久，才问道:“路三娘，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p>
宋含情得意一笑，看向我的眼中满是不屑与自得。</p>
“三娘，人都有做错的时候，你只要乖乖认错，我保证，不会有人说什么的。”</p>
柳净文见我不理会，竟然走了过来，继续向我应承道：“三娘别怕，乖乖在牢狱中呆着，为夫很快就带你出来。”</p>
他还想抱我，我果断避开，嫌恶说：“你真让人恶心。”</p>
柳净文的表情有一丝受伤，我觉得好笑。</p>
这便受伤了？</p>
可我若好端端的被打成罪犯，还失了官媒身份，被关入大牢不会受伤吗？</p>
我们之间还有女儿，我的女儿守礼克己，尊圣人言，向来是学堂里备受瞩目的女孩，若是突然有个罪犯的娘亲，又不会受伤吗？</p>
我闭了闭眼，压着眼中的泪水，心中却是再也控制不住的恐慌。</p>
怎么办，怎么办？</p>
字迹证明不了我，内容证明不了我，人证也不能全我的清白，难不成我数十年的私媒生涯就这么被人轻易抹去夺走吗？我所说的亲事，付出的……</p>
不！</p>
我猛地睁眼，目光如炬，“县令，既然是选官媒，那最应该的衡量标准，不就是看谁说的亲事更好吗？”</p>
“民妇，不，草民请求，和宋含情于说亲一事，比教一场！”</p>